蕭慎思知此時對林歸遠來說,實是最難過最無助的時候,他心中有些愧疚,但知如不將二弟拉過來,如果不能讓他醒悟過來,這亂局便無法解決。他狠下心來,猛地伸手點住了林歸遠胸前穴道。


    林歸遠武功遠勝過蕭慎思,本來任何人都無法偷襲點住他穴道,但此刻他六神無主,魂斷心傷,體內激不起絲毫真氣,隻能眼睜睜看著被蕭慎思點住護住心脈的數處穴道,顫慄道:“大哥,你要做什麽?!”


    蕭慎思緊抿嘴唇,將他拉至木亭右側那個大土包前,林歸遠死死地偏過頭去,不敢望向那個讓他噩夢連連的大墳,低聲道:“大哥,求求你,放開我!”


    蕭慎思卻不放手,指著那土墳激動道:“二弟,他們為何而死,大哥我能猜得到。現在先不論大哥所說事實你相不相信,即使你真是慶氏後人,難道,就為了一家一族的仇恨,你就真的要看著太後將這個國家,將這萬千無辜的生命置於危難之中嗎?”


    “當年你就是為了不想這麽做,才連累得他們命喪黃泉,你自幼向佛,心地慈善,大哥不知多敬重你,可現如今,眼看著太後為慶氏復仇,眼看著邊疆再起烽火,眼看著你親生父母互相殘殺,你難道還要做太後手中的傀儡嗎?!”


    林歸遠淚眼朦朧,早已說不出任何話來,蕭慎思的質問一句句擊在他心頭,擊中了他掙紮的靈魂,但他就是沒有勇氣去麵對這一切,隻是拚命地搖著頭。


    蕭慎思又拖著他往亭子左側行去,林歸遠更是驚慌,無奈穴道被點,無法掙脫,行得數十步,一座小小的石墳撞入眼簾,林歸遠緊閉雙眼,在這石墳前緩緩地跪了下去,泣道:“師父,徒兒到底要怎麽做,請師父告訴徒兒!”


    蕭慎思立於他身側,也是眼眶濕潤,獵獵山風中,他的話語隱隱傳入林歸遠耳中:“二弟,我千方百計才得知你師父妙手神醫也葬在此處,我今天之所以求秀雅公主將你帶來此處,是想讓你好好想想,你九泉之下的師父在看著你,枉死的大華寺的僧侶們也在看著你。”


    “二弟,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的心是善良的,縱是要為慶氏復仇,要為慶氏雪冤,也不應是太後現在採取的這種方式。”


    “二弟,你相信大哥,慶氏之冤定有昭雪的一天,既然上天註定要讓我們來解決這段歷史恩怨,大哥願意和你一起來努力,但絕對不能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大哥已隱約猜到那龍鳳雙氏是何含義,如何確是那樣,那慶氏之冤必能昭雪,但這需要二弟你的努力,如果你依然按太後的安排走下去,即使你登上皇位,慶氏族人也永遠沒有光明正大活著的一天。”


    山間的風越刮越大,吹得林歸遠的長髮遮住了麵容,他沉默良久,低聲道:“大哥,那你現在想要我怎麽做?”


    蕭慎思心中一喜,將他扶了起來,扶回木亭中坐下,解了他胸口穴道,緩緩道:“二弟,我請你先隨我去見燕皇,隻有見到你,他才會撤軍,平定邊疆戰事,也隻有你離開這個京城,太後的下一步行動才不好開展,皇上才會保得性命,他是三妹的孿生兄弟,隻有保了他,慶氏才有真正雪冤的一日。”


    林歸遠張口就欲答應他的請求,卻突然心中一個激淩,眼前浮現地宮內那一個個慶氏先祖的牌位,想到姑母所說‘天印咒’得解在即,想到蕭慎思先前所述事情中的一個疑點,猛然站起身來冷冷道:“不,大哥,你是騙我的,你是想要那‘寒星石’來救你的母親,所以才騙我說‘寒星石’不能解咒,我不會相信你的,現在是救我慶氏族人的最關鍵時候,你休想我跟你走,也休想我將‘寒星石’交給你。”


    蕭慎思大急,他沒料到林歸遠竟會因‘寒星石’一事起疑,急道:“二弟,你———”


    林歸遠不待他說完,身形疾縱,白影如飛鴻一般,瞬間消失在山路盡頭,蕭慎思知他輕功卓絕,自己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隻得悵悵立於木亭之中,失望至極,沒料到費盡心思勸解竟落得這樣的結局,現如今,又該怎麽辦呢?


    耳邊傳來輕微的‘咯’響,蕭慎思回過神來,喝道:“是誰?!”


    木亭西麵的一顆大樹之後,轉出一個嬌柔的身影,秀雅公主滿麵驚訝,張大嘴愣愣問道:“蕭哥哥,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我真的,還有一個姐姐嗎?”


    秋風入院,秋雨輕揚,秋蟲哀鳴。


    這一年的秋在林歸遠的心裏是如此悲涼,他時時想起去年秋天與清洛在淶水河邊相遇,那秋陽是何等燦爛,秋風是那般怡人,此刻,縱是清洛就在身邊,他卻再也沒有勇氣去看她那雙如泉水般純淨的眼睛。


    清洛靜靜地在床上躺著,溫柔的神情中透著些許疼惜,望著林歸遠立在窗前的背影。


    林歸遠將那日蕭慎思講的話想了又想,心裏慢慢明白:大哥和洛兒是不會騙自己的,歷史恩怨是真的,自己的身世也是真的,可難道真的要邁出那一步,去與自己的親生母親決裂嗎?母親隻剩下一年的壽命了,她辛苦籌謀二十年的事情,自己真的要去阻止她嗎?


    大哥說得沒錯,是不應該把那麽多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可一旦母親的計劃失敗,早就牽扯進來的積慶堂、林維嶽多年來培養的那些人又該怎麽辦?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蘇嬸端著藥碗微笑著走了進來,扶起清洛,細細地餵她喝著那苦澀難咽的藥湯。


    一碗藥喝過幾口,清洛眼中光芒一閃,傾盡全身力氣抬起左手,將蘇嬸手中的碗一撥,大碗藥悉數淋到了清洛自己身上,蘇嬸見狀“唉呀”一聲,藥碗又滾落在地,林歸遠心一跳,轉身大步走了過來。


    見清洛閉上雙眼,左手輕輕顫抖,似是被藥燙著了一般,林歸遠心疼不已,忙俯下身,握住她的左手,問道:“怎麽了?燙得厲不厲害?”


    清洛輕柔的反過手來,緊緊地攥住了林歸遠的右手,那力道十分微弱,卻又極為堅定,林歸遠本可輕鬆將手抽出,卻覺她在顫抖著求自己不要離去,一時又有些不忍。


    蘇嬸悄悄地退了出去,室內一片寂靜,偶爾傳來秋雨在廊下的嘀嗒聲,如琴弦輕撥,擊打著兩人的心房。


    清洛睜開眼來,定定地望著林歸遠,雪白的臉頰露出一抹病態的潮紅,如臘梅映雪,月射寒江。


    林歸遠忽然想起在燕國那個小山穀的下午,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他心中一軟,輕嘆一聲,坐在床頭,將清洛扶了起來,讓她依著自己,柔聲道:“三妹,是我不對,是我怕麵對你,實是二哥心意彷徨,不知道要如何抉擇,二哥對不起你。”


    他將頭埋在清洛如絲秀髮之中,聞著她身上淡淡清香,漸漸嗚咽。


    “二——哥——”孱弱的聲音自清洛口中緩緩吐出,林歸遠抬頭喜道:“三妹,你可以出聲了!”


    清洛側過頭來,望著林歸遠,聲音極為微弱,若斷若續:“二哥,你要相信我,我縱是性命不要,也不會害你的。”


    這句話一出,頓如洪水決堤,林歸遠心靈脆弱的外殼終於被她這句話徹底粉碎,抱住她失聲痛哭。


    清洛依在他懷中,靜靜地望著他哭泣,卻不再說話。


    林歸遠漸漸平靜,終將蕭慎思所言一一在清洛耳邊講述,清洛默默地聽著,眼中一時驚濤駭浪,一時波瀾不興。


    秋雨絲絲綿綿,小窗下,林歸遠抱著清洛,如同抱住了自己整個人生。


    兩人沉默良久,清洛忽輕聲喚道:“二哥。”


    “嗯。”


    “二哥,在我心裏,你既不姓慶,也不姓燕,你隻是林歸遠。”清洛低聲道:“在我心裏,你永遠是那個善良、慈悲的二哥,沒人比你的心更高潔,你不要總想著自己是姓慶還是姓燕,我隻希望你做回林歸遠,做回我的二哥。”


    見她氣息不繼,說話極為吃力,林歸遠心疼道:“三妹,你多歇著,別說了。”


    “不。”清洛緊緊攥住他的衣襟,望著他的眼睛道:“二哥,你不要老是問別人你該怎麽做,你要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的真心想要怎麽做。”


    她伸出手來,慢慢撫上林歸遠的心口,林歸遠感覺到她的手如春風一般拂過心間,將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細細補好,柔柔撫平,這一刻,大華寺師叔祖的話再度在腦中回想:


    “歸遠,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的心若是善的,你走的便是善路,你的心若是惡的,你走的便是惡道。你的真心在哪裏,你就往哪裏去吧。”


    清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林歸遠握住她撫著自己胸口的手,聽著窗外的風雨之聲,望著紅燭搖搖曳曳,俊秀的眉眼間,多年來籠住的煙霧終裊裊散去。


    八五、角聲滿天秋色裏


    第二日清晨,下了多日的雨終於停了,秋末燦爛的陽光灑在清洛床頭,林歸遠立於床前,看著她熟睡的麵容,替她將被子輕輕蓋好,低聲道:“洛兒,二哥知道要怎麽做了,謝謝你。”頓了頓又道:“但二哥還想做最後一次努力,她畢竟是我的親生母親,我隻想陪她度過她最後的時光。她對不起你和小玨,看在二哥的份上,你原諒她吧。”


    林歸遠順著皇宮內的玉帶河,衣袂飄飄地往長恨宮而去。想到等會就要和親生母親攤開所有真相,不由有些緊張。


    轉過挹翠宮時,他隱隱聽到裏麵傳來女子的陣陣嚎哭和內侍的喝叱之聲,不禁心內詫異,不知這挹翠宮內住著的是何許人,敢在皇宮之內這般放肆。


    進了長恨宮,抬眼卻見林維嶽也在這處,與林太後二人顯是正在商議著什麽。林歸遠輕哼一聲,冷冷掃了林維嶽一眼,跪於林太後身前:“侄兒拜見姑母!”


    林太後心情極好,嘴角含笑,如靜夜幽蘭開放,柔聲道:“遠兒快起來吧,姑母正想找你呢。你在何處落腳也該告訴我們一聲,現在是關鍵時候,你可不能再玩失蹤了。”


    林歸遠站起身來,盯著林維嶽冷冷道:“你先出去,我和姑母有話要說。”


    林維嶽一愣,見他神色甚是冷竣,又見林太後悄悄打出的眼色,低應一聲,躬腰退了出去。


    林太後拉住林歸遠的手,笑道:“遠兒很少這麽主動來找姑母說話的,是什麽事啊?”


    林歸遠猶豫片刻,正待開口,廊下忽湧入數名侍衛,跪低道:“啟稟太後!”


    “怎麽樣了?”林太後鬆開握住林歸遠的手,閑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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