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後上前將她輕輕挽起,道:“姐姐,你我之間就莫要這些虛禮了,我現在雖是太後,但仍記著當年剛入宮時姐姐對我的好處,也一直把姐姐當作在這深宮中最親近的人,我們兩姐妹在一起時,就不必依宮中俗禮了。”


    兩人重新含笑坐下,林太後環顧四周,問道:“秀兒呢?怎麽不見她啊?”


    “唉,太後娘娘,我這個女兒您是知道的,她自出生以來,何嚐有一天讓我省心的,若不是太後和皇上護著她,隻怕早就被宗法處置了。”


    “姐姐說笑了,秀兒聰慧明敏,英慡瀟灑,又是我天朝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貴無比,豈可如那些小家女子一般。我就很喜歡她的率直天真呢!隻不過,她今年也滿了十六了,應該要替她擇一世家子弟,完其婚事,姐姐才好放下心頭大事啊。”


    青太妃心一緊,忙道:“多謝太後關心,隻是秀兒性情太過頑劣,我得再好好的訓育她一兩年,才放心將她嫁出去。再說了,現在朝中是非常時期,還是不宜談婚論嫁的。”


    林太後輕笑點頭:“姐姐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妹妹我是一定會留心為她找一個好駙馬的,以報姐姐當年照顧之恩。”


    青太妃猶豫一下,終道:“太後娘娘,思月還是想求您一事。”說著站起身來,跪於林太後身前。


    林太後明眸之中閃過一抹笑意,輕嘆一聲:“姐姐,我知道你所求何事,但孟相此番獲罪,實是證據確鑿,又是私通他國,我知姐姐一片眷顧故國之心,但現在孟相罪行昭顯,妹妹我也是很難做啊!”


    她上前將青太妃扶起,柔聲道:“不過姐姐放心,現在我已將這案子壓了下來,孟相暫時沒有性命之憂,若是我軍在對燕國之戰中大勝,我會讓皇上下旨大赦,那時自可免孟相的死罪了。”


    青太妃低下頭去,恭聲道:“多謝太後娘娘。”


    她重新入座,一時也無話可說,假裝低頭飲茶,心中卻在不停盤算,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過得片刻,隻聽林太後用她那清雅的聲音閑閑道:“姐姐,妹子上次聽你言道,你們苗疆的‘寒星石’能解一切巫咒,可是確有其事?”


    青太妃眉梢輕跳,心道:“終於來了!”她麵上裝出躊躇神情,似是有話想說卻又有些恐懼。


    林太後見狀問道:“姐姐,怎麽了?”


    青太妃道:“太後娘娘,您是知道的,宮中素來對巫蠱之術十分忌諱,本來娘娘您相詢,我應該詳細回答,但我實怕———”


    “姐姐切莫有如此顧忌,我們姐妹倆就當是閑聊,再說了,當年先帝也知姐姐乃苗疆出身,也未對此有忌諱啊,還經常和姐姐您討論相關話題呢。”


    青太妃保持麵上鎮定,借飲茶掩去眼中得意之色,也是閑閑說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怕了。太後娘娘,您所問‘寒星石’是否能解一切巫咒,確有此事。我當年對巫術和蠱術頗感好奇,曾在月詔山巫神處學過一段時間,可惜天資不夠,加上我這人又素沒韌性,不到半年就下山了。”


    “哦。”林太後輕應了一聲,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不知姐姐可曾學得用那‘寒星石’解去巫咒的方法?”


    “學是學得了一些,解一般的巫咒沒有問題,但是如果要解高深的咒語,象‘月光咒’、‘天印咒’之類的,可得費些心思了。”


    林太後麵上略顯激動,身子微微前傾,語調也有些顫抖:“姐姐,你真的識得如何解那‘月光咒’啊‘天印咒’什麽的?”


    “是啊。”青太妃淡淡一笑,似是沒有把林太後的激動之色放在心上,撚起裙裾上一根絲線,輕拂錦裙,低頭道:“不過這‘月光咒’啊‘天印咒’什麽的可是很難解的,縱有寒星石,也得費一番大心思,而且還有一個為難之處。”


    “哦?什麽為難之處?姐姐說來聽聽,妹子對這巫蠱之術也是很感興趣的,反正今日無事,就向姐姐請教一番了。”林太後坐直身軀,恢復鎮定,含笑說道。


    “那就是用‘寒星石’解咒時,需得那中咒一族的女子所生男性後裔極力配合才行。不過娘娘您想,中了那‘月光咒’或是‘天印咒’的族人早就整族整族的滅絕了,哪還能尋到族中女子的男性後裔。既是整族滅絕,自然也沒有人替他們出麵解咒,所以這也是我們姐妹倆在此閑談罷了。”青太妃並不看向林太後,侃侃說道。


    “姐姐說得也是,妹妹我隻是一時好奇,閑聊罷了。”林太後眼光閃爍,低頭飲茶,手卻控製不住的輕輕顫抖,頭上金簪鳳嘴中的金絲也是不住搖晃。


    正在此時,屋外宮女稟道:“秀雅公主來了!”


    宮女話音剛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香風輕拂,一名身著淺綠勁裝、眉彎目秀、英氣逼人的少女邁進屋來,慡朗笑道:“我見到碧芰碧荷兩位姐姐,就知是太後娘娘到了,秀兒給娘娘請安了!”她嘴中說著請安,卻未下跪,而是依到林太後身邊,攬住她的身子輕輕搖晃。


    青太妃忙輕喝道:“秀兒不得無禮!快給太後娘娘請安!”


    林太後輕拍少女縴手,笑道:“不用了,我就喜歡秀兒這般真性情。”她將秀雅公主拉到身前,細細端詳於她,又轉向青太妃道:“姐姐,我還真是羨慕你,生出這麽靈慧的女兒來,我那宗玨,實是讓我頭疼得很啊。”


    青太妃聽她提起當今皇上,忙束手而立,不敢接話。


    林太後朗笑起身,道:“姐姐,朝中事忙,我今日便先告辭,姐姐放心,我一定會替秀兒擇一門好親事的。”


    林太後裙袂飄飄,往長恨宮而去。卻見禦花園裏隨從如雲,不時飄來小宮女們的嬌笑聲,沉著臉走了過去,有那眼尖的內侍正待開口卻被她用手阻止,嚇得跪低了一路的內侍宮女。


    當今皇帝解宗玨卻並未察覺異樣,兀自和兩個小太監玩著摔跤,他輕呔一聲,伸手抓住一名小太監腰間絲帶,力運右臂,將他舉了起來,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自己也壓了上去,正好避開另一名小太監的熊撲。正是十分得意之時,猛地看到眼前出現一雙金絲繡鳳鞋,怔了片刻,心呼不妙,悻悻地站了起來,低頭囁嚅道:“母後。”


    他自幼便對自己這位母後懷有畏懼之心,總覺她雍容高貴,冷淡嚴竣,對自己更是說不出的嚴苛,但偏是自己的生母,而且她手腕高超,處理政事明見決斷,自己能以幼年天子之身坐穩這個皇位,實是母後一手之功。所以以他之飛跳性情,歷來見了林太後也隻能裝出一副老實乖巧的模樣。


    林太後輕嘆一聲:“皇上,你已經十七歲了,現在正值國家危難之際,將士們在前線拚死搏殺,保的就是你的這一片江山,你怎可還如小孩子一般嬉鬧!”


    皇帝低著頭,輕輕地吐了下舌頭,不敢出聲。


    林太後續道:“現在前線危急,章王縱是以王爺之尊上了戰場,哀家也十分憂慮,一來擔心他擁兵謀反,二來擔心他不是燕軍的對手。如果真的有什麽意外情況發生,皇上,你需得做好天子親征的準備啊!”


    皇帝大喜,抬頭急道:“母後,真的可以讓朕親征嗎?”


    林太後默默盯著他看了半晌,緩緩道:“皇上真的很想親征嗎?”


    “那是自然,母後,朕也學得一身武藝,也懂得兵法,自是要到戰場之上一展所長才行,再說了,朕是解氏後人,自當以一身熱血維護我解氏江山,方顯我聖天子之威武啊!”皇帝越說越是興奮,仿似此刻已統率如虎精兵,將燕軍趕回塞北,正接受將士們震天的歡呼喝彩之聲,麵上也露出激昂之色來。


    林太後輕哂道:“既是如此,皇上便多去練練騎射吧,對陣燕軍,人家可不會象宮內內侍這般處處讓著皇上的,戰場之上還是以騎射為本,皇上若想親征,從今日起,便多作準備吧。”


    說著再也不看皇帝一眼,裙風輕拂,如流雲輕卷,回到了長恨宮。


    長恨宮內寂靜無聲,林太後長久立於廊下,仰望院牆之上黯淡的天空,雙手竟在微微地顫抖,袖中似湧出無窮恨意與殺氣。片刻後她捂住嘴唇低聲嘔泣,眼見十指間緩緩滲出鮮血,眸中傷恨難言,衣袖勁拂,廊下白玉花瓶‘嗆’聲不絕,化為一地碎片。


    院外宮女們聽得動靜,忙奔了進來,見太後一臉悲憤,倚柱喘氣,嚇得跪了一地:“太後娘娘!”


    林太後喘息聲漸平,閉目片刻,輕聲道:“宣國舅進宮!”


    林太後依在軟榻之上,不知不覺中竟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好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靖南山流光塔,依稀看到秋陽下他一襲白衣,一柄雪劍,輕輕架在自己的頸間,依稀聽到他調侃輕嘲的聲音:“小姑娘,不如讓在下來教上你幾招,可好?”夢中的自己不知說了些什麽,眼前盡是他眉間嘴角那雋永的笑容,如同一把利錐直刺自己的心間,不由驚出一身大汗來。


    正在極度難過之時,林太後感覺到一隻手握著一方絲巾輕輕貼上了自己的額頭,她猛然睜開眼來,見林維嶽正憂慮地望著自己,眼中似隱隱有些傷感。


    她緩緩坐起,避過林維嶽焦灼的眼神,接過他手中絲巾,輕拭額頭汗珠,輕聲道:“你進來也不叫宮女稟報一聲,可是逾矩了,下次切記莫要這樣。”


    林維嶽眼中一暗,低下頭去,道:“是,臣記下了。”


    林太後觀他神色,輕嘆一聲:“我知你的一片心意,但我是將死之人,全靠這一口氣撐著,縱是大計得成,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以後君兒還得靠你和士武二人多多扶助,他性格文弱,我怕他不能應對紛亂的局勢,一切都要拜託你了。”


    頓了頓她望向窗外,低聲道:“這麽多年,你和士武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記在心裏,你的一片情意,我慶若華隻有來世再報答於你了!”


    林維嶽低頭默然不語,片刻後道:“主子切莫如此悲觀,也許‘天印咒’一解,主子的身體就會好起來了。”


    林太後聽得‘天印咒’三字,麵上盡是恨恨之色:“可恨那龍氏賤人,我這麽多年來百般討好於她,優待於她,就是想從她嘴中套出如何解這‘天印咒’,待得她替我解得咒語,我們大計成後,我定要好好地折磨於她,方能泄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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