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趁亂掙脫清南君雙手,躍至門外,俏臉微寒,冷冷道:“郡王,請你自重,不要侮人侮己,汙了你自己的品行!”


    清南君慢慢站起身來,揚手摒退眾侍女,左手叉腰,右手撐住門框,直視清洛玉容,忽聞她身上傳來一縷沐浴後的少女體香,眼角不自禁瞟上清洛因生氣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縱是在花叢中摸爬滾打多年,此時也覺視線迷濛,唇幹舌燥,強自撐著笑道:“小丫頭這話可說得無理,是你自己求見於我,又是你自己不慎跌倒,我好心好意相扶,怎麽就不自重了?怎麽就汙了品行了?嗯?!”最後一個“嗯”拖得極長,聲調竟似絲琴般婉轉悠揚,媚惑至極。


    清洛心頭一跳,覺此人實是妖邪難言,輕嘆一聲,迎上清南君目光,鎮定道:“郡王,我前來找你,是想獻計於你,或許你早有安排,能順利拿下龍子通,但我想如果能為你盡綿薄之力,減少一些南疆軍的傷亡,少造一些殺孽,也不枉我們共了幾天患難。隻是你這樣子,我不說也罷。”說著不再看他,掉頭步向院門。


    清南君忙拉住她衣袖,清洛回頭,他見她眸如寒星,清澈純淨,忽覺自己裸露的上身如此不雅,輕咳一聲道:“小丫頭別走,是我不對,你等我一下。”匆忙回屋披上外袍回到清洛身前,正顏道:“你說吧,是何計策,我聽著呢!”


    清洛見他肯聽自己勸誡,心中也暗贊他終不愧為清南君,麵上卻仍是淡淡的,問道:“不知郡王和龍子通北麵埋伏的南疆軍約定何時發起攻擊?”


    “正是明日辰時!我剛從軍營回來,為的也是作大戰前的最後布署。”


    “那好,不知郡王可願在發動總攻時加演一場好戲?”


    “李小姐,李軍師,請入內詳說。”清南君彎腰長揖,麵色恭謹端方,嚴肅至極,清洛盈盈一笑,步入房去。


    駐守葉州的南疆軍與東南兩麵的龍子通部沿葉州城外的虎躍溝對峙多時,零星交戰,誰也沒有先行發動總攻,但誰也無法馳援本方主力。龍子通軍為青王屬下精銳兵力,趁著地勢,於幾日前終打通滄碧山防線,直通信州,隻是信州栗陶之一直堅持中立態度,並不賣龍子通的麵子,所以至今無法對葉州城形成合圍之勢。


    六月十九日,辰時初,龍子通銀衣盔甲,例行每日清晨的戰營總操練,他本是宗室子弟,性格暴燥,剽悍勇猛,與清南君數年前在王都因某事結怨,所以一直受青王重用,壓製南疆兵馬。他前日收到青王傳信,說清南君已被逼於‘鬼哭峽’前進行最後決戰,青王著自己力守虎躍溝東線,壓住姚啟垣部不能攻擊王都或前往救援清南君。


    他這兩夜一直睡不踏實,總是惦記著‘鬼哭峽’前的戰事,雖知青王兵力占優,但知清南君素有鬼神莫測之才,懼他能以少勝多,擊敗青王。這日早上起來,他的眼皮更是跳得極為厲害,強悍如他,也不由有一絲憂慮。


    晨光普照之時,龍子通立於戰營高台之上,俯視將士操練陣容,忽聞虎躍溝西北麵的葉州城傳來震天的歡呼聲、鑼鼓聲和鞭炮聲,龍子通心頭一緊,屬下各將士也紛紛停下操練,轉頭向葉州城望去。


    隻聽葉州城內鑼鼓喧天,城頭上、城外軍營中彩旗蔽空,鞭炮聲“啪啪”連響,城樓上甚至還放起絢麗煙花來,隻是晨光已現,煙花稍嫌暗淡而已。這種種聲音傳至龍子通耳中,他不由暗暗驚訝:葉州城究竟發生了何事,軍民如此大肆慶祝?他屬下將士也成群結堆聚攏來,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鞭炮聲漸漸散去,葉州城內和城外營帳內傳來的歡呼聲越來越是清晰,縱是隔著虎躍溝,龍子通及屬下也聽得十分清楚,各各麵色大變。隻聽數萬人高聲歡呼:“清南君萬歲!清南君勝了!昏君戰亡了!”“昏君授首了!南疆軍勝了!”


    龍子通見部下麵麵相覷,軍心有些渙散,忙怒喝道:“這是敵人惑敵之計,速速結隊,準備戰鬥!”同時他急步邁向虎躍溝前的瞭望台極目望向葉州城頭。這一望,不由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發黑,險些掉下瞭望台來。


    他屬下將士忙將他扶住,眾人齊向葉州城頭望去,隻見城頭上懸下三具男子屍身來,中間一具身著團龍黃袍,頭戴九珠金冠,雖隔得較遠,卻也可依稀辨認出正是那曾至高無上的一國之君青王,旁邊兩具則較為年輕,身著紫色王族服飾,看上去極象是青王的兩個兒子。


    眾人正在驚慌失措之際,忽聽得西南麵鐵蹄震天巨響,煙塵滿天,似有上萬精兵奔騰而來,葉州城外南疆軍營中再度爆出歡呼:“栗將軍來了!信州城投誠了!”


    龍子通此時剛緩過氣,見西南麵信州方向黃土滾滾,旌旗招展,當先大旗上繡著一個“栗”字,不多時,旗下將士歡呼著奔入南疆軍營。他額頭汗珠滾滾而下:難道王君真的在‘鬼哭峽’前被清南君擊敗戰亡了嗎?難道信州栗陶之真的決定向清南君投誠嗎?


    正在六神無主之時,又聽得部下驚呼:“將軍,快看,清南君出來了!”


    霞光萬道中,一白衣人出現在葉州城頭,龍子通看得十分清楚,正是那與他結怨甚深的清南君,晨風將他的烏風吹得高高揚起,他中氣十足,高聲喝道:“龍子通,昏君已經敗亡了,你速速投降吧,本王承諾:凡投降者既往不咎!”說著從身邊部下手中接過金絲巨弓,利箭穿雲破風,呼嘯而來,雙方陣營相距有上千步,但他箭勢越過虎躍溝卻絲毫不減,直射向龍子通陣營主營帳,“嘭”的一聲沒入營帳頂部旗杆內,箭尾白羽兀自“嗡嗡”顫抖不休。


    這一箭射得龍子通和屬下心驚膽寒,放眼青國,隻有清南君才有如此臂力如此準星,再無他人。龍子通心向下沉去:王君必是敗亡了,這可如何是好?究竟是頑抗到底還是棄械投降呢?驚慌之下,他一時也沒有想到清南君縱是從‘鬼哭峽’大勝歸來,又怎麽得過自己防線去到葉州城頭?


    由不得他細想,己方陣營之後忽傳來震天殺聲,幾萬南疆軍由東北兩麵殺出,葉州城外軍營也號鼓齊鳴,上萬人馬奔騰如虎,夾攻而來。龍子通再強悍,此時也已失了主見,隻是強喝著手下結隊迎戰。


    但他手下各將領卻均於此時打起了小算盤,眼見青王戰敗,清南君造反成功,又承諾既往不咎,他們顧慮身家性命,縱是迫於龍子通餘威,糾合手下士兵結隊迎敵,也是毫無氣勢和章法。


    龍子通見南疆軍蜂湧而來,聲勢震天,殺氣沸騰,己方將士雖人數不少,但軍心渙散,士氣低迷,全無抵抗之意,知大勢已去,悲嘆一聲,跺跺腳,躍上戰馬,帶領數百名親兵向滄碧山退去。


    見他逃走,也不知是誰率先呼了一聲:“投降吧!反正王君已經戰亡了,清南君說既往不咎呢!”“嗆啷”聲接二連三響起,眾人紛紛拋下手中兵刃,雙手舉過頭頂,齊聲高呼:“投降!投降!別殺我們!”


    清南君與清洛立於葉州城頭,見葉州南疆軍以虎狼之勢迅速攻過虎躍溝,與早已埋伏在龍子通身後的數萬人馬會合在一起,鐵蹄席捲敵方陣營,敵方士兵丟盔棄甲,紛紛投降,己方這一仗竟是如摧枯拉朽,贏得極為痛快和輕鬆,禁不住大笑道:“小丫頭,你要我演的這場戲真是妙到極致啊!”


    清洛低頭望向城門上那三具屍體,微笑道:“可惜我易容之術學得不精,也隻能弄幾具假屍體來遠遠的嚇嚇他們。要是有我二哥那等本事,還可推著活的‘青王’出來直接招降龍子通呢!”


    六六、收取青疆十六州


    清南君聽清洛提起‘二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已將目光投向遠處天際,正是滄碧山方向,她眼波盈盈,明亮清澈,似那寒星閃爍,令漫天晨霞都為之失色。這一刻,他猛然想起兩年前巫神爺爺替他卜的那一卦----“曲徑通幽處,天水寒星來”,頓覺耳邊嗡嗡作響,周圍一切殺伐歡呼之聲悄然退去,心兒狂跳:是她嗎?命相中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正在出神之際,清洛轉頭向他說道:“郡王,以現在的形勢,不可拖延,需得搶在青王得到訊息之前攻占王都才行。”


    清南君清醒過來,冷哼一聲:“不用小丫頭提醒,我自是知道的。”拂拂如雪白衣,向城樓下行去。行得幾步,回頭道: “小丫頭,你別盡想著去會你大哥,你還是乖乖地隨我去王都吧,到了王都我再給你解藥!”


    晨風輕拂下,南疆軍這一仗贏得極為輕鬆漂亮,清洛建議演的這場戲十分成功,將找來的三具屍體易容成青王父子的模樣,派一批騎兵假裝栗陶之來降,又做足歡慶戲份,徹底瓦解了龍子通部的軍心,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號稱青王精銳的龍子通部。更令清南君高興的是,信州栗陶之聽得龍子通敗逃,便馬上前來向自己投誠,終將南疆六州盡數掌控在手中,北上王都再無後顧之憂。


    辰時末,便有士兵來報,龍子通已於滄碧山被南疆軍騎兵趕上,生擒活捉,清南君更是意氣風發,知機不可失,下令姚啟垣率兩萬人馬駐守葉州,收拾戰局,其餘八萬人馬即刻出發北攻王都。


    麟駒駿馬,雪袍烏髮,金戈鐵馬,氣吞萬裏。清南君以迅雷之勢橫掃息州、芷州、華州、易州,終將青國大部分國土踏於腳下。隻是越近王都,他越感到矛盾,曾經的他是那麽執著於仇恨與屈辱,可現在,復仇成功在即,他卻夜夜輾轉難眠,骨髓中竟找不到一絲復仇的痛快淋漓。


    王都的城門巍峨雄竣,遠高過其他州府的城門,城牆歷經幾百年,呈現出一種閱盡滄桑的黑青色來,城門上古樸的“王都”二字透著霸氣與威嚴,城牆根卻長著無數或粗或細的常青藤,碧綠晶瑩,糾纏著,喘息著向上攀延。


    由於到處謠傳青王已被清南君在‘鬼哭峽’之役中擊敗身亡,龍子通部全軍覆沒,息芷華易四州投誠,王都守軍已毫無抵抗之意,聽得南疆軍鐵蹄踏來,留守諸臣魚列出城,披髮負荊,伏地請罪,恭迎清南君入主王宮。


    清南君勒馬仰望城門,烏髮被風高高吹起,幾年的隱忍圖謀、翻雲覆雨換來現在的鐵騎雪恨,猛然間一股悲愴直衝心頭,這一刻,他寧願不要這如畫江山,不要這萬眾臣伏,他隻想能回到十多年前南疆那個溫馨的郡王府內,回到與哥哥嬉戲的歲月裏,回到母妃溫柔的笑容裏。


    這三日應他之命,清洛一直帶著小魚兒與他並騎而行,見他麵色日漸蒼白,眼神愈發空洞孤寂,深切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涼,此時見他徘徊傷感,不由柔聲喚道:“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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