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些疑問得解,新的疑問又浮上腦海:孟鳴風究竟是什麽人?收養哥哥又是何用意?哥哥失蹤時已近七歲,應對父母幼弟有所記憶,他為什麽不回青國來?靳然傳書說孟相信中要自己戰後帶蕭慎思往巫神處一行,又是什麽原因?


    那侍女簡兒隨侍於他身側,見他此時形狀,渾不似以前那個放縱不羈、浪蕩灑脫的風流郡王,眼中擔憂之色漸濃。


    思忖良久,清南君才慢慢恢復平靜,抬頭望著清洛詢問的目光,苦澀道:“小丫頭,你大哥現在———”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我已經猜到了,他定是在‘鬼哭峽’前的南疆軍中。”清洛迎上他目光道:“你既然是收到‘鬼哭峽’前傳來的消息後才這樣反應,定是那邊傳來了我大哥的消息。敢問郡王,他現在可否平安?”說到最後幾字,語調不禁有些輕微顫慄。


    清南君輕輕頷首:“他很好。他現在我軍中助靳然拖住昏君主力,你放心,他很好。隻是現在我不能冒險叫靳然送他過密道來葉州,畢竟滄碧山還在龍子通控製之中,我們能僥倖遁回葉州實是你喬裝之計有功。我隻能飛鷹傳書,萬一‘鬼哭峽’形勢不對,就叫靳然護住他躲於密道逃生。”


    頓了頓他又輕笑,笑聲中掩不住小小的得意之情:“再說,我倒真想看看,素享盛名的蕭大將軍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厲害,看他還配不配做我龍祈墨的哥———”最後幾字終低不可聞。


    清洛略略沉吟,抬頭道:“既是如此,郡王,我已將你護送至葉州,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助我尋我義母等人,傳書孟雅寬限時日。至於我大哥那裏,我既知他所在,便請你賜我解藥,我即刻啟程回‘鬼哭峽’。我是女子,縱是過滄碧山,龍子通軍也不會注意我的。”


    “你要回‘鬼哭峽’?為什麽?你留在我身邊,隨我拿下龍子通,攻占王都,回擊昏君後自可與你大哥相會,又何苦現在冒險去‘鬼哭峽’?”清南君緩緩行到清洛身邊,盯著她問道。


    清洛並不回答,淡淡一笑,執起筆來,在蕭慎思畫像旁題下一行詩,清南君側頭看去,輕聲念道:“縱死有餘香,不-負-相-知-意!”


    他唇幹舌燥,呼吸漸漸急促,偏又無法言語。正在此時,姚啟垣出現在門口恭腰道:“郡王,將領們已經到齊了!”


    清南君沉吟半晌,冷哼一聲,恢復倨傲神態:“小丫頭,你乖乖的留在這裏,你義母等人我自會幫你尋找,雅姑姑那裏我也會去函,但這解藥嘛,待我拿下王都之後再說吧。”


    不待清洛出聲,他出了畫室,剛邁出門檻,又回頭向姚啟垣道:“姚將軍,去調些人來,守住這小丫頭。”


    清洛見他出門而去,恨他不守承諾,急怒之下,將手中畫筆擲向他背後,清南君聽得風聲,側身一避,輕鬆接住畫筆,手指旋動,畫筆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咚”的一聲落回青竹筆筒之中,他得意大笑,揚長而去。


    夜風輕拂,營燈搖曳,蕭慎思立於營寨之上,望著青王軍近十萬人馬的連天營帳,遍地燈火,重重防線,覺得這一仗實是從軍以來最為艱苦的一仗。這兩日激戰下來,青王軍固是占不到一絲便宜,但南疆軍也頗有損傷。每夜挖出的壕塹總是在第二日便被青王軍的土車填平,雖能阻對手一時,但短兵相接的攻防戰不可避免,眼見傷亡越來越多,寨中箭弩食糧日益減少,隻能再撐上七八日,蕭慎思也替清南君憂慮不已。


    倒是那清南君似是並不著急,每當蕭慎思提及此事,他麵具之後的眼神便變幻莫測,遊離閃爍,總是笑說能擋幾日算幾日,大不了和昏君同歸於盡。那眼神之中似還透出一絲別的意味來,令蕭慎思總是心存疑惑,此時得夜風一吹,細細想來,心頭疑慮逐漸擴大。


    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蕭慎思這兩日聽這腳步聲已是非常熟悉,並不回頭,道:“公孫小姐,你這兩日也十分辛苦,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日隻怕又是一場激戰。”


    公孫懷玉行到他身邊,靜靜感受著夏夜的涼風吹過麵頰,片刻後輕聲道:“蕭公子,以後你叫我懷玉吧,我也隨洛兒,喚你一聲蕭大哥,可好?”


    蕭慎思一愣,轉過頭來,見她秀雅麵容,星眸似水,正凝望著自己,遂點了點頭:“好,懷玉妹子,你是三妹義姐,自也如我妹子一般。”


    公孫懷玉輕嘆了一口氣:“洛兒她,也不知現在去了何方?我爹娘又———”說著低下頭去。


    蕭慎思遙望夜空星月,水色銀輝,沉聲道:“三妹一定會平安的,我有這個感覺,她在某處等著我,我們一定能夠相會的。”


    晨光隱現,金鼓再起,雷霆不息,青王軍這一日攻勢極為猛烈,經過前幾日的攻防戰,青王軍也相應改變攻勢,步兵箭手層層推進,後隨上萬輕騎兵,隨時伺機衝上擾亂南疆軍陣形。所幸蕭慎思早料到此著,清南君見形勢不對,號令箭手掩護,八軍陣撤回壕溝之後,將連夜趕製的迷煙彈和火石投入壕塹之中,青王軍騎兵衝來,火光大作,迷煙四起,人仰馬翻,慘嚎震天,後麵步兵心驚膽顫,隻得黯然收兵。


    南疆軍個個喜笑顏開,慶幸又擊退青軍一次。蕭慎思卻心中憂慮,似這等苦守下去,先不說青王軍力占盡優勢,隻消再過幾日己方箭盡糧絕,又該如何突圍逃生?這幾日下來,他細心觀察那清南君,竟似毫無突圍之意,一味立於寨首鎮定指揮,也不再見他上陣殺敵,彎弓射箭,奇怪至極。


    他也曾和公孫懷玉仗著輕功,乘著夜色,潛至青王陣營前,察看是否有機會潛出防線,但見青王軍雖攻戰不利,但防線布得極為嚴密,層層絆馬繩索,遍地警鈴,巡夜士兵密密麻麻,毫無可乘之機,遂也隻得斷了偷偷潛逸之念。


    第四日,青王軍卻似有些反常,並不發起強攻,隻是派出上百名聲大喉粗的士兵,分組輪流齊聲叫罵,內容將清南君汙辱到了極點,罵他忘恩負義,為叛國jian賊,揭他曾以色侍人,甘為肉臠,辱他男生女相,實為妖孽,又嘲諷他為縮頭烏龜,不敢上陣殺敵。


    蕭慎思與公孫懷玉立於營寨上方,聽青王軍辱罵之聲不斷傳來,那清南君卻似毫不動氣,隻是下令做好防守準備,也不派人於陣前回罵,不由暗暗納罕。


    蕭慎思想了一下,行至清南君身側,道:“郡王,這樣任敵辱罵實在有傷軍心,看樣子,您需得上陣殺殺敵軍的威風才行。”


    清南君側頭看了他一眼,道:“蕭將軍,這是敵人黔驢技窮,不用理會。”


    蕭慎思還待再說,卻見他身形輕晃,眼睛盯著青王軍西首陣營,口中道:“這可不妙啊!”蕭慎思隨他眼光望去,卻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耳聽得青軍罵手叫罵聲越來越是喧囂,罵聲全是譏諷清南君膽小如鼠,不敢彎弓搭箭,不配青國第一箭神之名,又笑他無顏見人,整日躲於麵具之後。


    清南君先前聞罵聲鎮定自若,此時卻似是有些慌亂,在原地踱起圈來,偶爾望向青軍西首陣營,眼神之中盡是焦慮之色。


    蕭慎思細心觀察青王陣營,不禁“咦”了一聲:“怎麽敵軍似有要拔營撤退的跡象?”


    清南君聽他所言,急道:“蕭將軍也看出來了?這可不妙啊!”猛抓住蕭慎思雙手:“蕭將軍,你看有沒有辦法讓敵軍不拔營撤退,繼續圍攻這裏?”


    蕭慎思聽他所言甚怪,電光火石之間,靈光閃現,反手用力扣上清南君雙肩,低聲喝道:“你不是清南君,你是何人?”


    ‘清南君’苦笑一聲,道:“蕭將軍請入內說話。”


    快步行至屋內,‘清南君’取下頭上銀色麵具,籲出一口長氣:“終是被蕭將軍查覺了,隻是還需請將軍速速想想辦法,將青王拖於此處才行。”


    蕭慎思見他十分年輕,麵容頎秀,劍眉英挺,雖不似那日清晨所見清南君那樣神采飛揚,卻也是十分出色的人物,想起以往了解訊息,道:“你可是清南君手下第一謀士靳然靳軍師?”


    “正是,蕭將軍,此時不是細說時候,我們得齊心協力,拖住青王才是,看我方內應打出的旗號,隻怕青王已經起了疑心了。”靳然苦笑一聲道。


    蕭慎思知他不是真正的清南君,便知這萬餘人馬必是誘敵之計,清南君隻怕早已潛至別處,直奔王都了。他略略沉吟,問道:“靳軍師,郡王的百石巨弓可還留於營內?”


    “這倒還在,但放眼整個青國,除了郡王,再無人能拉動那張巨弓啊!”


    蕭慎思伸手取過靳然手中銀色麵具,戴於自己麵上,沉聲道:“將你身上素袍換給我,再令人取巨弓來。”靳然見他鎮定自若,話語中威嚴之意,讓人無從抗拒,忙將身上素袍脫下披於蕭慎思身上,又急命人取過清南君素日所用之百石巨弓。


    青王及兩個兒子正策馬立於黃蓋大纛之下,見滔天罵聲中,南疆軍陣營毫無反應,沉吟道:“策兒推測的很有道理,隻怕那小逆賊那日射箭之後便逃逸到別處了。最怕就是他另有jian計,攻向王都,看來我們得趕快回防王都才是。”


    “可萬一他仍在此處,我們這一撤,豈不是放他一條生路?”年長王子恨恨說道。


    “筅兒說得也是,再等等看看,這樣辱罵於他,以他傲骨,就不信他不反擊。”


    三人正商議間,忽聽得南疆軍營中號角齊鳴,喝聲震天,瞬間將己方罵陣之聲壓了下去。抬眼望去,見南疆軍營寨門開,清南君素袍銀麵,策騎而出,他身後相隨將士齊聲高呼:“昏君,看我家郡王神箭揚威!”


    隻見清南君緩緩取下背上巨弓,意態悠閑,身軀挺直,箭矢上弦,輕鬆將弓拉成滿月,青王不由呼道:“不好!”急喝一聲,身邊盾牌手急速掩於三人身前。


    隻聽“嗤”的一聲,勁箭破空裂風,疾如閃電,箭芒劇盛,“嘭”聲巨響,利箭深深沒入青王頭上黃蓋大纛旗杆,箭氣霸道至極,竟將粗如牛腿的旗杆爆至破裂,碎屑撒滿青王頭頂,他不及反應,又聽“喀喀”連響,黃蓋大纛緩緩倒下,將自己罩於其中,不由猛呼:“護駕!護駕!”一時馬兒嘶鳴,人心慌亂。


    南疆軍見主帥箭威,爆出震天喝采之聲,情緒高漲,高呼:“郡王神箭揚威!昏君授首了!”南疆營寨中鼓號齊鳴,配合將士呼聲,聲勢浩大,巍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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