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君不禁有些“受寵若驚”,忽覺這小魚兒確是十分可憐之人,便也堆出幾分笑容,蹲下來柔聲道:“小魚兒,什麽事啊?”他心中自信滿滿,想起前日自己便是憑著這副笑容“收伏”了雪兒,現在要收伏這小傢夥的心還不是輕而易舉?


    小魚兒卻似對他麵上俊美笑容視而不見,伸出小手來指指自己身上的棕葉背心,笑得甚是得意。見清南君一臉懵懂之色,又伸出一個小指頭戳上清南君身上長衫,嘴角又帶上一絲譏諷的笑容,清南君愣得片刻,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小魚兒竟是在嘲笑自己沒有清洛親手編的棕葉衣服,想通此節,他大叫一聲,恨不得吐出一口血來,伸手便向小魚兒抓去。


    “你做什麽?!”耳邊傳來清洛的叱責聲,她從林外疾奔進來,將小魚兒緊緊摟入懷中,怒道:“虧你還是堂堂郡王,怎麽可以欺負一個幼兒?”


    清南君見她趕回,心情複雜,欣喜、憤恨、委屈,不滿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手指著小魚兒,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清洛白他一眼,將手中的一個包裹重重放於地上,冷冷道:“請你信守承諾,趕快換上這些衣裳吧!”


    清南君這才知她是去山腳小鎮上購置衣物,頓時明白她是想替自己喬裝,忍不住譏諷道:“我這張臉走到哪都十分顯眼,換不換衣裳有何關係?”見清洛寒著臉不答,他還是慢慢解開了包裹,看清包內衣裳,頓時大叫:“小丫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郡王不是想不守承諾吧?”清洛冷笑道。


    “我哪裏不守承諾,隻是要我換上這女子衣物,假扮女人,便絕對不行!”清南君望著包內女子衣物,眸中閃過厭惡之光,斷然拒絕。


    “隻有假扮成女子,我再替你小小易容,才可讓別人認不出你來,你想想,你我兩個‘女子’,加上小魚兒,便是三姐弟,哪裏會有人懷疑你是正在與青王酣戰的清南君?”


    “那也不行,反正不管這計策有多妙,要我假扮女人就是不行!”清南君越說越激動,額頭竟沁出汗來。


    見他異常麵色,清洛心中一動,想起那日戰場上青王兩個兒子對他的汙辱之言,心內似有一些明白,輕嘆一聲,慢慢走至清南君麵前,凝望著他柔聲道:“我知假扮女人令你有些難以接受,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既然決意要為父母兄長報仇,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已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難道就不能再犧牲一下小小的自尊心嗎?”


    清南君卻隻是緊抿雙唇,並不理她。清洛續道:“過去這十多年來,你忍受了那麽多,為的就是報仇雪恨的一天,現在這一天就在眼前,你為什麽還要斤斤計較於這種小節?你想想,鬼哭峽前,你的萬餘兄弟正在為你爭取時間而流血犧牲,你想想他們吧!想想為你的復仇大計死去的那些弟兄吧!”


    清南君慢慢轉過頭去,半天後方默默拾起地上衣物,再愣得一會,跺跺腳轉入右首林中。見他清冷背影,清洛竟也沒有一絲折辱他的快意,縱使這人以前對自己如何過份,但此刻,總覺他不過是一個可憐的人而已。


    過了許久,清南君方慢慢從樹叢後步了出來,俊臉深沉,不發一言,清洛知他心結,忙裝作對他身上衣物視而不見,迎上前去,道:“你坐下來吧。”


    清南君黑著臉坐於一塊青石之上,清洛從另一個包裹中掏出一把木梳,替他將頭上髮髻解散,將他烏髮挽成芙蓉追月髻,輕輕地插上一支黃楊木簪,又從包中取出一些易容所需物品,她追隨林歸遠多時,易容之術自是也學得了一些,清南君本就麵目秀美,身形高挑,隻需稍稍裝點一下,便成了一個麵如芙蓉、身似綠柳、千嬌百媚的絕色女子,隻是這女子眼中的寒冽殺意未免稍嫌濃了一些。


    清洛見清南君眼中壓抑著無窮怒意,悄悄吐了吐舌頭,輕聲道:“你在這處等我一下,我也需換一下衣裳。”說著抱起地上包裹向樹叢後走去,走得幾步回頭道:“如果你偷看,可不要怪我不客氣!”


    清南君聽她此言,便如逮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瞬間恢復了他以前高傲的神態,諷道:“小丫頭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這身材,圓潤不足,風情稍欠,縱是請我看,我還嫌汙了我的雙眼呢!”清洛卻對他譏諷之言毫不理會,自行到密林深處迅速換過身上已稍嫌破爛的衣裙。


    換過衣裙後,清洛又調出一些糊狀物,輕輕地抹於小魚兒胸口,遮掩住那火焰圖形,又用清水替他將麵目清洗幹淨,才發現這小魚兒竟長得頗為俊秀。等清洛欲替他換上一件新衣服,小魚兒卻死活也要穿上先前那件棕葉背心,清洛無奈,隻得將新衣套在了那棕葉背心之上。


    三人裝扮妥當,下得山來,清洛和小魚兒固是輕鬆無比,清南君也似是迅速放下心結,居然還將那女子行路體態學得頗為神似,望上去便真如一個羞怯怯的俏娘子,隻是身材未免太過高挑,所幸其時青國女子所著衣裙裙裾較長,清洛費盡心思購來的這套衣裙剛好遮住他那一對大腳。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烈日逐漸落入西麵的山巒之後,落日餘輝下雲霞絢麗多彩,山野的黃昏安詳又自在,空氣中漂浮著一股青糙芳香,田間傳來激烈的蟲鳴聲,與逐漸暗淡下去的天色融合在一起,柔和而濃重,清亮而潮熱。


    清洛見天色漸黑,側頭向清南君道:“夜間行路既不安全,又易惹人生疑,萬一碰上青兵,必有麻煩。看來今晚我們要在前麵的村莊歇上一宿了。”


    就在此時,身後道上黃土飛揚,馬蹄疾響,一大隊青王軍官兵急馳而來,兩人心頭一跳,悄悄閃身至道側,漫天塵土中,眾官兵隻略略看了三人一眼,便擦身而過。


    清南君不由在心中暗暗誇讚這小丫頭的喬裝之計確是高明,不然憑自己本來麵目,在現在形勢下,真是很難秘密潛到葉州,不知不覺中對清洛語氣便緩和了許多:“小丫頭自己看著辦吧,我隻管帶路,也不便出聲,一切事宜由你安排。”


    三人一貂趁著天未全黑,趕至信州城外二十餘裏的一個小村莊,清洛細心觀察了一番,叩上了一戶人家的木門。片刻後,木門輕啟,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提著燈籠從門後探出頭來,清南君稍稍側過身子去,清洛微笑著向那婦人行了一禮道:“這位大嫂,打擾您實在不好意思,但我們姐弟三人行到此處,天已黑,無處住宿,不知大嫂可否讓我姐弟三人在您家打擾一宿,食宿費用我們自當奉上,並感激不盡。”


    那婦人麵貌甚為慈和,她仔細打量了三人一番,見兩個大姑娘一艷麗,一清秀,幼童也是冰雪可愛,頓生憐惜之心,微笑道:“本來我夫君不在家中,我是不方便留宿外人的,但見你們姐弟似是良善之人,我家正好還有一間空房,便請進來吧。”說著將木門開啟,含笑看著三人。


    清洛開始聽她似要應允,心中暗喜,但又聽她言道家中隻有一間空房,頓時心呼不妙,欲待張口,清南君卻嫣然一笑,當先裊裊娜娜地走了進去,清洛無奈,也隻得抱起小魚兒和雪兒,步入院中。腦中不停在想:隻有一間空房,今夜可如何是好?


    婦人將她們領入西廂房,清洛見房中隻有一張雕花木床,連多餘的竹榻都沒有,心中頓時叫苦連天,隻是此刻,也無法提出異議。清南君知她所慮,十分得意,掩嘴偷笑。那婦人卻不知她二人心思,又似很喜歡清洛,上來牽住她的雙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小姑娘是哪裏人?怎麽稱呼?”


    清洛早就想好說辭,嬌怯道:“不瞞大嫂,我們是從王都來的,我姓盛名琳,這是我家大姐盛青,小弟盛小魚,我們父母已經去世,家產被惡毒的叔叔給霸占了,此行是去往信州投靠舅舅的。”說著眼眶微紅,低聲飲泣。


    那中年婦人頓起同情之心,憤憤道:“這世間哪有這麽多欺負弱小的人,真是太不公平了,你們姐弟真是可憐。盛姑娘放心,今夜就歇在大嫂這裏,明日再去信州吧。”


    清洛麵露感激之色:“多謝大嫂,不知大嫂如何稱呼?”


    “我夫家姓葉,你就叫我葉嫂吧。”葉嫂慡快地說道:“盛姑娘,你們先在這小小歇息一會,我去弄些飯菜,想來你們一直趕路,定是餓了。”說著出房而去。


    見她出了房門,清南君壞壞地笑了一聲,貼近清洛耳邊問道:“小丫頭,你為什麽要給自己取名盛琳啊?”


    六三、眼波向我無端艷


    不多時,那葉嫂便來請三人前去吃飯,這葉嫂家中除了一個十三歲的兒子,再無他人,據葉嫂言道,她的丈夫在信州城服役,已有很久未曾回家了。葉嫂廚藝頗為不錯,短短時間整出的幾個菜餚讓幾天都未好好食飯的清洛和清南君吃得極為開心,小魚兒更是興奮,吃飽後在屋裏屋外奔跑,與雪兒嬉戲玩耍。


    燭影下,葉嫂利落慡朗,清洛嬌俏淺笑,小魚兒童趣天真,一屋子溫馨平和之意,清南君凝望著這一切,忽覺這才是自己夢中的那個家,那個可讓疲倦的自己徹底放鬆的溫暖的家。


    由於清洛對葉嫂言道大姐和幼弟均有啞疾,葉嫂更是對她姐弟三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就要來拉住清南君的手細細絮叨,清洛忙藉口這幾日趕路太累需早些休息,三人一貂回到了西廂房。


    輕輕將房門掩上,清南君身形一晃,迅速躍到床上,邪邪笑道:“小丫頭,對不住了,今晚可得委屈你一宿了。當然了,你要是也想睡到床上來,我是不會介意和你同床共枕的。”說著大喇喇躺了下來,心中偷笑不已。


    清洛無奈,暗罵這清南君毫無風度,淡淡地說道:“那你就帶著小魚兒睡床上吧,我在這邊椅子上歪一宿就是了。”頓了頓道:“你可不許起歪念頭,否則,就甭想我護送你去葉州了。”說著將小魚兒抱到床上,放於清南君身側。


    小魚兒卻死活不肯與清南君同床而睡,“啊啊”大叫,扭腰頓足,清洛無奈,隻得坐於床沿,細細地嗬著他。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忽聽得村中漸漸人聲鼎沸,馬兒嘶鳴,清洛與清南君對望一眼,心中都暗暗警惕。


    不多時,院外便傳來擂門之聲,兩人屏息靜聽,聽到葉嫂將門打開,聽到一大群似是官兵的人沖了進來,一人大聲喝道:“奉龍子通將軍令,搜查反賊!大夥仔細搜!”清南君心中一緊,知道龍舌溪那一大隊青王軍屍身終被人發現,龍子通雖不知是自己潛過來了,但必知道有南疆陣營的人想潛入葉州,想來現在是派手下來進行搜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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