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不停聽到清南君的喃語,想起這人幼遭大難,又想起大哥幼年失怙,想起二哥也有不幸的過去,清洛忽覺自己竟是在蜜水中泡大,爹娘待自己如同親生,細心嗬護,百般疼愛,恍恍然中爹娘慘死景象浮現眼前,心中大慟,淚水一滴滴落了下來。


    清南君在夢中如同被烈火炙烤,遙遠的記憶齊齊沖向腦海,仿佛看到晨曦中,父王縱身上馬,母妃牽著哥哥的手登上錦車,自己依著奶娘嚎啕大哭,不肯與哥哥分開。卻被父王眼睛一瞪,嚇得一口氣接不上來,倒於奶娘懷中。


    記憶中母妃嘆了口氣,將自己輕輕抱起來,柔聲哄道:“墨兒乖,父王和母妃帶哥哥去接你姑姑,等把姑姑接回來了,哥哥便再也不會和墨兒分開了!”


    哭聲中車隊遠去,哥哥從車中探出頭來,大聲笑道:“小墨,哥哥回來給你帶好玩的!”


    記憶中自己哭得天昏地暗,似是感覺到親人們這一去關山重重,這一去天人永隔,這一去魂斷神傷,這一去自己便陷入煉獄之中,再也見不到光明。


    記憶中自己被關在紫音宮的黑屋內,那昏君的兩個兒子將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鞭抽火燒,自己遍體鱗傷,一整夜高燒不退,燒得全身滾燙滾燙。自己在黑屋內遍地打滾,朦朧中似是見母妃微笑著向自己伸出手來,那麽輕柔,那麽清涼,自己緊緊抓住母妃的手,涼意沁入心間,如飲甘露,禁不住喚道:“母妃,墨兒好難受,你不要丟下墨兒!”母妃淡淡笑著,她手上傳來一股股清涼與溫柔,自己終慢慢平靜下來,安然地進入了夢鄉。


    當晨間露珠輕結,鳥兒歡鳴,清南君悠悠醒了過來,感覺腰間傷口不再似昨日那般疼痛,心知又熬過一劫。環顧四周,省起還在滄碧山中,掛念葉州戰事,便欲站起身來,忽覺手中似握著一柔軟之物,側頭看去,才見自己竟執住那小丫頭的右手,而她正頭靠於樹幹,兀自未醒,小臉上似也掛著兩行淚痕。


    清南君憶起昨夜所做之夢,心頭一跳,悄悄鬆開手來,想道:難道自己昨夜竟是一夜都握著這丫頭的手不成?縱是他閱盡人間春色,此時也不由感到一絲尷尬。


    這時,清洛也醒了過來,見清南君正怔怔地望著自己,眼光似有些發直,以為他傷勢有變,忙問道:“你怎麽了?傷口還疼嗎?”


    清南君回過神來,迅速恢復那副滿不在乎的神情,語帶諷刺道:“你這護送之人可不盡責啊,竟倒在一邊睡大覺,要是夜間有敵人來襲,我豈不是早就一命嗚呼了?!”


    清洛見他傷勢甫好便故態復蔭,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又覺腹內飢餓,便取出昨日從南疆眾人身上拿來的幹糧默默吃了起來。清南君見她不搭理自己,也覺有些無趣,叫道:“小丫頭,你怎麽這般無禮,我可還沒吃呢!你不知道尊卑有別嗎?”


    清洛一言不發,將包住幹糧的包裹推至他身邊,眼角都不瞟他一下。清南君無奈,也隻得自己取過一餅默默吃了起來。


    吃得片刻,兩人同時轉頭,互望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警惕之色,清南君更悄悄的將右手握上了身側長劍。


    耳聽得樹後蟋蟋簇簇的聲音越來越近,清南君暴喝道:“什麽人!”同時手中長劍猛然向後揮出。


    清洛卻早眼角瞥見從樹後伸出的是一雙小手,似是一名幼童欲探手去取地上幹糧,眼見清南君手中劍光暴起,她忙喝道:“慢著!”身形一縱,將那名幼童抱於懷中,滾落開去。


    清南君忙收住手中長劍,見清洛正抱著一幼童從地上站起來,那幼童約四五歲年紀,頭髮散結,衣衫襤褸,露在衣衫外的肌膚髒不可言,麵目更是汙濁不堪,隻餘一雙大眼正緊盯著地上的幹糧,嘴角還流出口水來。


    清洛見懷中幼童似是餓到極點,忙取過一塊幹糧餵於他的嘴中,見他吃得風捲殘雲,便輕撫他的胸口,柔聲道:“別急,慢慢吃,別噎著了!”


    這幼童似是多日未曾進食,狼吞虎咽,頃刻便將手中幹餅吃得點渣不剩。清洛又取過一些遞到他手中,輕聲問道:“小弟弟,你是從哪裏來的?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大山裏來了?你的爹娘呢?”那幼童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隻管吃著手中食物。


    清南君感到有些不耐,諷道:“小丫頭,你不要忘了,你想活命就得盡快護送我到葉州,還這麽多事做什麽!快上路吧!”


    清洛抬頭道:“他這麽小年紀,怎能把他一人丟在這荒山中,總得把他交到他爹娘手中才行啊!”


    清南君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這當口,你還管得了這麽多!就讓他在這兒自生自滅吧!”清洛卻不理他,隻是輕聲嗬著懷中幼童。清南君眉頭一皺,跳縱過來,扯過那幼童,欲將他向外擲去。


    清洛驚呼道:“你想做什麽?”伸出手來緊緊拽住幼童胸前衣襟,與清南君兩相拉扯,“嘶”的一聲,幼童本已破爛不堪的衣裳頓時全部裂開來。


    清洛怕那幼童受驚,忙欲將他抱入懷中輕哄,眼角掃到他的胸口,如遭雷殛,一時說不出話來。


    見她麵色有異,清南君也側頭望向幼童胸口,隻見他胸前雖汙濁不堪,卻也可隱見一黑色火焰圖形,栩栩如生,噴薄欲出。


    清南君愣了一愣,片刻後輕笑道:“真是想不到,在這滄碧山深處居然還能遇到慶氏皇族的後人,小子,隻能怪你命苦了!”說著提劍緩緩逼向那幼童。那幼童卻隻是一心進食,頭都不抬一下。


    清洛回過神來,想起大哥所述慶氏之事,想起生母遭遇,縱是知道自己並非慶氏後人,卻也似覺這幼童如自己親人一般,眼見清南君欲將他斬於劍下,猛跳起來,攔在幼童麵前,喝道:“你不能殺他!”


    “小丫頭懂什麽!他胸前有火焰圖形,便是慶氏血魔的後人!”清南君冷冷笑道。


    “什麽慶氏血魔!都是騙人的,他小小年紀又哪裏是魔了,隻有你們這些濫殺無辜的人才是真正的惡魔!”清洛大聲斥道。


    清南君見她情緒激動,臉上紅雲上湧,眼中更射出無限痛恨之意,一時怔住,半天方回過神來,緩緩收回手中長劍,訕訕道:“小丫頭這麽緊張,不殺便不殺,反正我也知道他並不是什麽血魔!”


    清洛聽他這話中似是大有玄機,邊將那幼童摟入懷中,邊側頭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正是你的開國先祖說慶氏一族是天生的‘血魔’嗎?”


    清南君並不作答,片刻後輕笑起來,笑聲邪意濃濃,清洛聽到耳中極不舒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麽?”


    清南君嘴角掛上一抹邪邪的笑容,緩緩道:“小丫頭,你信不信,我也可以讓你的胸口出現這火焰圖形來!”說著眼光不懷好意的掃向清洛胸口。


    清洛聽言大驚,又見他眼神掃向自己胸口,急轉過身去,口中問道:“聽你所言,難道慶氏一族身上的火焰圖形是被人弄出來的?”


    “哈哈,可笑這世上皆是愚民啊!什麽慶氏血魔,什麽火焰圖形,不過是小小的蠱術而已!”清南君斜靠著樹幹,得意地笑道。


    “蠱術?!”清洛不由呆住,想不到慶氏一族滅族起因竟與蠱術有關。見她麵色訝異,清南君更是得意:“小丫頭,隻要你給我一滴血,我便可讓你的身上也出現這種圖形,甚至還可出現蓮花圖案,雲霧圖案。當然了,要象慶氏那樣整族人都出現火焰圖形、直係皇族世代相傳那就得巫神爺爺親自出馬了。”他似是想起一事,麵上笑容妖艷詭異,緩緩道:“不過所需要的你的這滴血嘛,可是十分的珍貴,小丫頭可知是什麽血?”


    清洛覺得好奇,忙問道:“什麽血?”


    清南君笑得更是妖邪,慢慢走過來,湊到清洛耳邊輕聲道:“那就是小丫頭你的處—子—之—血,當然了,你縱是捨得給,本王還不想要呢!”說著大笑著走開。


    清洛雖不甚明‘處子之血’具體含義,卻也知這是yin邪之語,頓時全身熱血猛衝向大腦,麵色漲得通紅,心頭憤恨至極,隻覺此人實是天下第一可惡可恨之人。


    幽暗的石室之中,燭光昏暗,偶爾燭花輕爆,明暗交閃,如日夜交替,時光飛逝。


    林歸遠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目光呆滯,片刻後眉間慢慢湧上一股悔恨,喃喃道:“洛兒,你還會認識我嗎?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心頭一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之中,仿佛看到清洛嬌美的麵容在眼前出現,仿佛見到她的倩影向自己奔來,仿佛聽到她立在那木亭之中輕輕地喚著“二哥”,林歸遠艱難地伸出手去,用盡全身力氣喚道:“三妹!洛兒!”一股狂風捲起,眼前一黑,他終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門軋軋響起,宮裝女子急步進來,見林歸遠倒落於地,身形輕晃,緩緩落下淚來。她走上前去,將林歸遠抱入懷中,見他麵色蒼白,昏迷不醒,終忍不住痛哭失聲。


    “君兒,原諒娘吧,娘實在是沒有辦法,娘的時日不多了啊。你若不練成這‘火龍功’,又怎能替娘的族人報這血海深仇,又怎敵得過無恥的劍穀中人啊!”哭聲在空曠的石室中迴響,悔恨之意充塞胸腔,灼燒心房。


    燭火逐漸熄滅,她在黑暗中低低飲泣:“君兒,你千萬要挺住這最後一關,慶氏這麽多年來就出了你這一個有‘火龍印’之人,你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慶氏的,隻有你才能替慶氏洗清冤屈啊!隻有你,才能找解龍兩氏和劍穀報血海之仇啊!”


    林歸遠卻於此時輕輕地動了一下,口中喃喃喚道:“洛兒!”


    聽他呼喚聲中無限相思之意,她心頭一痛,泣道:“真是孽緣啊!君兒,你為什麽偏偏要喜歡上她,為什麽又要蹈娘的覆轍,與解氏和劍穀後人牽扯在一起,難道,難道這真是天意嗎?”她猛然搖頭:“不,君兒,你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聽娘的話,娘不敢認你,就是怕他找到你,怕他把你帶走,你絕對不能和劍穀之人在一起的,君兒,聽娘的話,待他日你報得大仇,君臨天下,娘一定會給你找更好的女子的!”


    六二、葉府孤城落日斜


    清洛被清南君輕薄之語激怒,再也不願理他,隻是溫柔地哄著那男童用食,清南君見她生氣,一時竟不敢上前相催,心中暗暗驚訝:自己以往對任何美女佳麗都是不假顏色,怎麽今日竟似有些怕了這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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