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世捬掌而笑:“將軍想得真夠深遠,現在看來我朝邊境至少有一春可以安寧了。”其餘眾血衣衛皆讚不絕口。


    蕭慎思微笑中瞥見遠遠坐在一邊的清洛,心下一沉,正容問道:“許大哥,現在光王那邊的詳細情況如何?他被關在何處?”


    “他被就地關押在光王府的一個偏院內,具體情況無法得知。燕皇倒是沒有為難他的姬妾和幼女,隻是不讓她們去探望。聽說光王已被廢去了武功,應該不足為慮的了。將軍問他做甚?”


    “隻怕咱們還得再去上一趟光王府才行。”蕭慎思慢慢地道。


    “這可不行,雖說現在光王是被廢了武功,但聽說是由燕皇的侍衛隊親自看管,他所居住的院子,連他的姬妾都無法進入。將軍要去光王府,太過冒險。反正現在咱們已將燕朝內部攪亂,光王一個廢人,將軍就不用多去考慮了。”許安世急道。


    蕭慎思看著李清洛的側影,輕輕地搖了下頭,又想了一陣,抬頭吩咐道:“有俠,你和有音今晚去探一探光王府現在的情形,看看關押光王的偏院守衛情況如何,千萬注意安全。”


    清洛聽到此言,深深的看了蕭慎思一眼,又低下頭去。


    子時,有俠便和有音換了夜行衣,潛往光王府而去。


    他兩人去後,蕭慎思翻來覆去,心緒不寧,怎都睡不著,索性起來,走到李正益床前,見清洛正伏睡在床邊,雙手卻仍抓著李正益的右手,眉頭緊緊的皺著,好象在做著什麽噩夢,身子不時一陣顫抖。蕭慎思呆呆的望著她,麵上神情一時開心,一時憂傷,一時又似遇到一個極大的難題,直到清洛含混地叫了一聲“娘”,他才醒過神來。


    見清洛在講夢話,看著她瘦小的身軀,他心下一陣酸楚,忍不住將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披在清洛身上。


    清洛卻睡得極為警醒,感覺身上重了一些,便抬起頭來。見到大哥關懷和憐惜的目光,一時心神恍惚,低低地叫了一聲:“大哥。”


    蕭慎思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柔聲道:“你還是到下麵內室榻上去睡吧,天寒地凍的,別累壞了身子。”


    清洛搖了搖頭:“不,大哥,我想著能多陪爹爹一刻便算一刻。”


    蕭慎思聽她說得孤苦,心下激動,說道:“三弟,我一定會想辦法從燕流光手上拿到解藥的,一定會救醒伯父的。”


    清洛低下頭去,終於暗下決心,抬起頭來說道:“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還望你別見怪。”


    蕭慎思心一抖,道:“三弟,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大哥我怎會見怪?”說著身子都略略有些僵硬。


    清洛默然片刻,望向蕭慎思的眼睛緩緩地說道:“大哥,你還是帶著血衣衛們先回去吧。”


    蕭慎思失望地“哦”了一聲,僵硬的身子半天才恢復正常。


    清洛卻沒聽出他的失望之意,繼續說道:“大哥,我知你和血衣衛兄弟們這次冒奇險來燕國的主要目的是除掉齊顯恕,挑起燕朝內亂,現在這兩個目的都已經達成了,你又身負重擔,離軍日久,還是及早趕回去的為好。至於拿取解藥救回爹爹,應該是我這個為人子女的應盡的本份,怎都不能再讓你為我冒風險了。”


    “不,既然我們是一起來的,就一定要一起回去。”蕭慎思斷然拒絕。


    “大哥,你聽我說,現在解藥是在光王的手上,光王又被燕皇關了起來,要想拿到解藥比擒獲齊顯恕更困難,我怎能不考慮你的安危?”


    “那難道我就不考慮你的安危嗎?我們結義時說的便是要有難同當的。”


    “大哥,我與你不同,你身係天朝安危,之前來燕國時我沒有阻攔你,考慮的是確實要除掉齊顯恕此人,但現在,你的任務已經完成,還是以大局為重———”


    蕭慎思倏地站起來,冷冷地道:“三弟,你今日說的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以後也休得再提。”頓了頓又放軟口氣道:“三弟,天朝不是我蕭慎思一個人的天朝,天朝也不是隻有我一個將軍,但我蕭慎思的三弟,卻隻有你一個。”


    清洛嘴張了幾下,終沒有再說話。


    兩人正在僵持間,忽傳來敲牆聲,蕭慎思聽得是己方的暗號,忙打開機關移動暗壁。暗壁緩緩移開幾尺,一個人影撲了進來,栽倒在地。


    蕭慎思看得真切,忙將他扶起喚道:“有音,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清洛忙將暗壁移回原位。


    聽得蕭慎思的叫聲,林歸遠和有德等人也被驚醒,沖了上來。林歸遠見狀忙將有音扶起,細細看了一番,鬆了口氣:“不礙事,他隻是用力過度,虛脫了。”


    蕭慎思皺眉道:“隻怕有些不妙,有俠沒回來,不知出了什麽事。”


    林歸遠取出銀針紮入有音的數個穴位,又用力掐他的人中,不一會,有音便有了反應,甦醒過來。他睜開眼見到蕭慎思,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撲到蕭慎思腳下,泣道:“將軍,有俠他,有俠他---”


    蕭慎思眼前一黑,心慢慢向下沉去,強自鎮定道:“有音你起來慢慢講,有俠他到底怎麽樣了?”有德和有正忙上來將有音扶起坐下。


    有音定了定神,不敢麵視蕭慎思,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們潛到光王府內,光王府外圍警衛甚是鬆散,我們便放鬆了警惕,有俠便道要去關押光王的偏院內看一看,還說要是能順便把光王給劫出來就更加妙了,誰知我二人一進那個偏院就給人發現了,一番激戰,對方有數十人,我和有俠不是對手,邊戰邊退,後來實在頂不住了,有俠他,他便叫我先撤,我不肯,他便將我推上牆頭,自己又回身去攔那些侍衛。我,我從牆頭跳下的一刻,親眼見到他被,他被幾個人的刀劍砍在身上,還見到他的一條胳臂被砍斷------”說到這裏,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蕭慎思身形晃了一晃,虎目便似要滴出血來一般,有德有正有竹和有俠向來親厚,更是抑製不住,哭出聲來。


    清洛的心就象沉到無底的深淵,悠悠蕩蕩。有俠的音容笑貌浮上腦海,更讓她心頭劇痛。這一路走來,她已和血衣衛的弟兄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有俠更是和她言笑不禁,極為投契。此刻聽聞噩耗,又看著蕭慎思幾人的痛苦神情,她不禁茫茫然站起身來,向地下室走去。


    走到地下室,清洛撲到有俠前幾晚安睡的榻前,低聲泣道:“有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林歸遠見她失魂落魄地,便也跟了下來,正好聽到她這句話,忙俯下身勸道:“三弟,這怎是你的錯?快別這樣想了。”


    清洛抬起頭來,滿臉的淚水讓林歸遠看得心疼不已,伸出手來用衣袖替她擦拭,清洛呆了一陣,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直直的望著他道:“二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三七、朔風飛雪送君去


    兩人從地下室中走上來,堪堪走到梯口,清洛嘟著嘴,拉拉林歸遠的衣袖,哀聲道:“二哥,好二哥,求求你了。”


    林歸遠強迫自己不轉頭去看她麵上哀求的表情,硬起心腸道:“三弟,不行,這事我可不能答應。”說話間已走到上層密室,隻見蕭慎思呆坐在桌前,雙目早已通紅,麵上神情沉痛無比。有竹等人也都呆若木雞,悲傷難言。


    林歸遠想了一下,返身走向地下室,不一會兒抱了一壇酒上來,一掌拍開封泥,清洛見狀取過幾個碗來,林歸遠倒上酒,遞過一碗到蕭慎思的麵前:“大哥,雖說悲痛時飲酒更傷身體,但當此時,徒然悲傷是沒有用的,我們便敬有俠在天之靈一杯烈酒,願他能再世為人,再為大哥的好兄弟!”


    有竹沖了過來,端起一碗酒道:“對,林公子說得對,有俠要知道我們這麽悲傷,他也會走得不安心的。有俠,來世咱們再做兄弟!”說著將手一傾,一碗酒盡數灑於地上。有德有正有殤也走了過來,默然將酒灑於地上,有音默默念道:“有俠,你一路走好,我們會替你報仇的。”有殤終忍不住,再度哭出聲來。


    蕭慎思接過林歸遠手中的碗,緩緩地將酒灑在地上,又抓起酒罈倒上一碗,雙眼一閉,仰頭喝了下去。清洛見他喝得甚急,不由有些擔心。


    蕭慎思喝完這一碗酒,目中熱淚滾滾而下,哽咽說道:“大家都休息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清洛欲待再勸,林歸遠將她的手一拉,使了個眼色,無奈中幾人下到地下室來。


    清洛終是不放心一人留在上麵的大哥,過得一會,便又輕手輕腳的走了上去,林歸遠嘆了口氣,也跟了上來。


    隻見蕭慎思伏於桌上,將臉埋於雙手之中,未聞得哭泣之聲,但可隱見雙肩在微微顫慄。清洛心頭難過,走了過去,低聲勸道:“大哥,你不要太傷心了,有俠知道了走得也不安心的。”林歸遠也勸道:“大哥,你就當有俠是在戰場上奮勇捐軀了,英名永存,到時再替他旌表立碑,妥善安置他的家人。”


    蕭慎思聽得兩人相勸,平復一下心情,抬起頭來,緩緩道:“不,二弟你有所不知,血衣衛中以‘有’字命名的兄弟都是孤兒,都是恩師收養過來從小便護衛於我的,他們個個為了我可以性命都不要,可這些年來,我卻不能保得他們的周全,有的在戰場上犧牲,有的為了保護我而送命,現在能活下來的隻有半數,眼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個個離去,叫我如何能不傷心!”


    林李二人與他結義這麽久,卻是第一次知道他和血衣衛們的真實關係,一時也無語相勸。清洛更忍不住向林歸遠瞪了一下,林歸遠知道她的意思,卻苦然一笑,未置可否。


    清洛再瞪了他一眼,他隻得輕咳一聲,向蕭慎思道:“大哥,我看你還是帶著血衣衛的弟兄們先回去吧,反正齊顯恕已捉到,燕朝也被我們攪亂,以大局為重,你們還是先回天朝為好。”蕭慎思搖了搖頭,神情堅決地道:“二弟,你別聽三弟的,這件事不用再勸我,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是一起來的,就還要一起回去。”


    清洛聽言跺了跺腳,一咬牙,返身下到地下室,拍拍有德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幾位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商量。”


    臘月二十八,薊都城南門。


    午時,北風越刮越是猛烈,捲起大團的雪花飛舞盤旋,瞬間便將薊都城淹沒在銀山雪海之中。天地間便好似隻剩下一種慘澹的白色,這白色中夾雜著蒼冷、肅殺,還有刺骨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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