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視線,被人看著睡不著,坐起來對風行之道:“我臉怎麽了?”


    “沒、沒怎麽。”


    沈暮時把他推開,甩到一邊凳子上,給他倒杯茶塞到風行之手裏,道:“哪涼快哪待著去。”


    有人送過來洗澡水,沈暮時在屋子裏拉了一道屏風,把蘇夕影拉過去洗。


    這邊便隻剩下沈暮時和風行之二人大眼瞪小眼。


    “師兄。”


    風行之弱弱喊一句。


    沈暮時道:“什麽事?”


    “你就原諒我唄。”


    沈暮時喝口茶,道:“原諒你也不是不行,如果師父不同意給夕影醫治,你幫忙說幾句話,治好了我就原諒你,怎樣?”


    “師兄你有了媳婦忘了我們了。”


    “是你把我們差點殺了的,救救夕影,不過分吧?”


    “好吧。”


    次日,沈暮時和蘇夕影臨走時,喊醒了風行之。


    風行之一臉茫然,揉揉眼睛。


    蘇夕影忍俊不禁,逗他道:“風公子,上路了。”


    風行之還是同昨日那樣,在馬後麵跟著。


    這次知道天黑之前能趕到,誰也沒有著急,騎馬慢悠悠在路上晃。


    蘇夕影坐在前麵,沈暮時在他身後環住他,將他的手和韁繩一齊攥住。


    林間有鳥飛過,帶得樹枝一顫一顫的。


    沈暮時伸手摘下來一個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擦去塵土,遞給蘇夕影。


    蘇夕影抽出一隻手拿來吃,這個果子他還從來沒見過,味道和外形都很像蘋果,隻是裏麵沒有核。


    風行之徒步跑了兩天,之前有幾天不得而知,腿腳依舊如風,沈暮時和蘇夕影慢下來,他已經跑到了二人前麵,轉身衝二人賤兮兮笑。


    “過來。”


    風行之過去了。


    沈暮時把馬長長的韁繩丟過去。


    風行之笑不出來了,乖乖接過韁繩牽馬走。


    國師名喚葉無夙,有些年紀了,在國師一位幾十年間,一直隱逸在南陸一座無名山中,見過他,尚在人世的也不過三人。


    風行之雖是他徒弟,卻也隻是二人隔著一道簾子,葉無夙在簾子後看他舉動,加以指教。


    這次還是風行之第一次見到他師父的尊容。


    來之前,沈暮時已經和他打過招呼,葉無夙已經在裏麵候著。


    沈暮時牽蘇夕影進去,走到葉無夙麵前撒開手,蘇夕影跟著他跪下,風行之輩分小一些,跪在他們身後。


    葉無夙坐在前麵的座椅上,緩緩抬起臉,目光落在蘇夕影身上,站起身,走下石階,來到蘇夕影麵前道:“把頭抬起來。”


    蘇夕影抬起頭看他。


    眼前的老者,須發皆白,渾身透著一副不好惹的架勢,蘇夕影忙又移開目光。


    須臾,聽葉無夙道:“皮相不錯。”


    肩膀上落下一隻手,蘇夕影忙低下頭。


    又聽葉無夙問道:“家在哪裏?姓氏名誰?”


    葉無夙放在肩頭的手沉穩有力,蓄勢待發,好像蘇夕影一說假話,就會將骨頭捏的粉碎。


    蘇夕影沒有這方麵的記憶,求助似得看向沈暮時。


    沈暮時道:“皖州城外,名喚蘇夕影,後被其父母送進省司監。”


    “皖州城外?家境如何?你們兩個怎麽遇見的?”


    蘇夕影心裏犯嘀咕,難不成這老頭還在意門當戶對,嘴上老老實實道:“家境貧寒,父母隻生不愛,三年前進入省司監,和沈……沈祭司相遇。”


    提起往事,隔得時間久,提起來好像也沒有當初那樣難過了。


    蘇夕影父母家裏用家境貧寒四個字都委屈,他的父母都是一戶人家的家仆,原本蘇夕影也要歸入奴籍,半途替人到祭台受死,才勉強算進了黔首中特殊的神祭籍。


    沈暮時遞給葉無夙一封信,道:“師父,有些事您問他,他想起來也會難過,我特地把他的消息整理成一起,請您過目。”


    葉無夙接過去,看完,把信塞進袖子裏,撈過蘇夕影的手腕,號了一脈。


    少頃,他點點頭,轉身示意他們跟他過去。


    沈暮時站起身扶蘇夕影跟上去。


    風行之知趣地到一邊坐下等他們出來。


    走過一條長廊,前麵是一間竹樓一樣的建築,周圍交錯種植不少蘭桂竹木,旁邊有舊時欄楯,亦遂增勝。


    葉無夙指了一下竹榻,道:“上去,抱住他。”


    二人雖不明所以,但那畢竟是師父,仍是照他說的做了。


    蘇夕影的臉貼在沈暮時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頭。


    “把這個吃下去,不要咬。”


    葉無夙遞過來一隻通體紅色的丹藥。


    蘇夕影依言吞進肚子裏。


    葉無夙又道:“這藥由一百種蠱蟲混合一起,進入宿主體內就會活過來,互相撕咬,留下的那隻生命力往往最強,可反傳給宿主。”


    沈暮時接道:“但如果宿主體內有毒,那隻蠱蟲就會被毒殺死是嗎?”


    “是,每種毒的作用不一,毒性較小直接被蠱蟲吞噬,毒性若大,則蠱蟲死,過程也隨之越發痛苦,讓這孩子忍忍,他的毒,很難發現。”


    說到這,沈暮時抱蘇夕影在榻上躺下,背對葉無夙,將蘇夕影牢牢鎖在懷裏。


    胃裏逐漸有瘙癢疼痛感,能感受到有蠱蟲在體內攀爬啃咬,痛癢難耐,越發劇烈,蘇夕影五指猛的收緊,指甲幾乎陷進肉裏。


    上一次省司監崖下的毒發作,還沒有這樣疼。


    蘇夕影眼睛已經渙散了,無意識地往沈暮時懷裏縮,他本就單薄,縮進沈暮時懷裏很小的一隻。


    沈暮時攥住他手,想輸給他內力抵一抵。


    葉無夙攔住他道:“不能,必須讓他自己挺著。”


    沈暮時顫抖著手,托住蘇夕影的臉。


    道: “那怎麽辦?就讓他這樣疼嗎?還要多久?”


    “兩刻鍾。”


    蘇夕影的臉慘白,不合時宜地想,馬上要獻祭的人,何必要忍這個,就算治好了,也隻能多活幾個月而已。


    沈暮時托住他腦袋,低頭吻下去,想把他的注意力從痛楚上轉移過來,蘇夕影的嘴唇都是抖的。


    一旁葉無夙歎口氣道:“也不知道他遇上你是幸還是不幸,痛苦成這樣,隻怕已經動搖壽命了。”


    蘇夕影什麽也聽不到了,眼前是一片朦朧,他被疼痛感包圍,除了唇上的麻和鼻間的紅梅香。


    良久,痛感終於弱下去,蘇夕影咳嗽幾聲,推開沈暮時坐起來,嘔出一口血。


    血吐出,蘇夕影倒在沈暮時懷裏,不動了。


    沈暮時替他擦掉唇邊的血,把他緊緊摟進懷裏,輕聲道:“沒事了,夕影,不痛了。”


    蘇夕影伏在他胸口暈過去。


    待蘇夕影睡熟。


    葉無夙沈暮時帶出來,站在門外道:“這孩子狀況不太樂觀,你當真放心要我救?”


    沈暮時回頭看一眼蘇夕影,道:“師父如果肯答應,我必然放心,師父,夕影他到底怎麽了?”


    葉無夙:“從脈象看,脈象不穩,中毒次數多,對身體本就不妥,就算毒解了,也會留下病根,還有他魂魄不穩,比常人孱弱許多。”


    “魂魄不穩?師父這是什麽意思?”


    葉無夙朝院子裏踱幾步,道:“這些年我在這裏,也稱得上飲風食露,通過前人古籍,九霄之上夠不到,倒真的參出來許多黃泉以下的事。”


    沈暮時道:“弟子愚鈍,還請師父細說。”


    36、煙熏渺渺輕6


    ◎蘇夕影醒了◎


    “異人分三種,有的人受人間煙火久了,偏偏又能從芸芸眾生中脫身而出,便能抵抗黃泉陰氣,出人其中,耗盡陽氣,這人也終究難逃陽氣衰竭,最終歸入黃泉受苦,這種人幾乎沒有,可不提;還有一種人,輪回轉世不能抹掉他的執念,生生世世和執念相伴,尋愛不止,可悲至極,也可不提,前兩種人一者可惜,二者可悲;這最後一種最為可憐,追隨卻追不上,放手又被緊緊拉扯,終要耗盡心血,不得生也不得死,你帶來的這位,便是這最後一種。”


    葉無夙說這麽多,沈暮時聽懂了。


    沈暮時:“夕影這是被我帶累的。”


    葉無夙看過來。


    葉無夙:“你怎麽知道是你?”


    沈暮時搖搖頭:“還請師父明示。”


    葉無夙道:“我說的三種實屬罕見,我是從來沒聽過,也沒見過,但我發下毒誓,如果我在這件事說謊,便不得好死,從此之後我每日都在說我沒見過,可如今見到了。”


    沈暮時知道自己師父奇怪,現在看來更怪,葉無夙自己說自己的,根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沈暮時便認真聽他說,不問了。


    葉無夙繼續道:“蘇公子是這最後一種,所以魂魄不穩,根源不在他身上,我看不出,在此發下誓言,若我在這上麵說謊,便讓我天打雷劈,你問我見過根源沒有,我便說沒有,等到最後一刻,便見分曉。”


    “師父說的是。”


    沈暮時心急,盼師父他老人家快點告訴他的夕影究竟怎麽樣了。


    “你帶回的這個孩子,魂魄不穩是內因,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所中的毒,善於隱蔽,又極具吞噬。”


    沈暮時聽到這,抬起頭,眼中流露出幾分焦急,但還在極力忍著,如果得罪了師父,就更糟糕了。


    沈暮時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謙虛,道:“那該怎麽辦?”


    “稍後我去配藥,送到你那之後,給他喝三碗,去掉內髒裏的毒,如果可以,最好換血。”


    “換血,換我的。”


    葉無夙看向他,道:“你想好了?那毒血到你身上對你也不好。而且就算換了,他也會落下病根。”


    “師父,我想好了。”


    見他堅決,葉無夙也不再說什麽,隻道:“那你晚上扶他喝藥,次日早上等我。”


    “謝過師父。”


    ……


    蘇夕影翻個身,一隻手伸過來擦掉他額頭的汗。


    “做噩夢了?”


    蘇夕影睜開眼,方才他是做夢了,夢到自己回到水牢,有人給他下了毒。


    睜開眼睛就忘記了夢到什麽。


    他點一下頭,坐起來,外麵天還沒黑,剛過正午。


    “好些了嗎?”


    沈暮時端來幾塊糕點給他。


    蘇夕影接過來吃一口,就放下了。


    沈暮時解釋道:“我師父這裏沒什麽吃的,方才風行之過來帶了些糕點,你若是不喜歡,我帶你出去吃吧。”


    蘇夕影翻身下榻。


    “那走吧,餓死我了。”


    想吃東西也是個好兆頭,沈暮時笑一下,拿過鬥篷給他穿好。


    二人剛出門,迎麵撞上風行之。


    葉無夙答應醫治蘇夕影,沈暮時也就原諒了他。


    風行之屁顛屁顛跑過來,道:“師兄,你們去哪?”


    沈暮時答道:“下山吃飯。”


    “那正好,我也要去,我可不想學師父飲風食露。”


    沈暮時把牽著蘇夕影的手抬到他眼前,晃了晃,越過他朝山下走。


    蘇夕影道:“他願意來就來吧。”


    沈暮時:“自然,我總不能當著師父的麵把他砍了。”


    一刻鍾左右後,三人邁進一家飯館。


    風行之進去就喊:“老板,古董羹。”


    “不行,夕影不能吃辣。”沈暮時瞥那老板一眼,那老板抱鍋走來的腳步生硬轉個彎,又回去了。


    風行之就知道這頓古董羹飛了,他試圖挽回一下,道:“那鴛鴦鍋呢,鴛鴦鍋多適合你倆,師兄你說對吧?”


    “對,”沈暮時轉頭對老板道:“老板,要鴛鴦鍋,鍋底全清湯。”


    風行之沒敢和他搶,默默取來一些辣椒麵之類的佐料,在盤子裏攪合攪合,放到桌子一角。


    蘇夕影接過沈暮時遞來的碗筷,把筷子放到桌上,去取食材。


    這裏類似於現代的自助餐廳,除了湯底是老板調好的外,其餘食材全部自取。


    蘇夕影拿盤子裝一半牛肚,又裝些金針菇、竹筍和其他蔬菜,想了想,拿起幾隻羊肉串,回來時,沈暮時和風行之已經找位置坐好了。


    毛肚、牛肉、金針菇,等各種蘑菇蔬菜肉類擺滿整張桌子,熱湯在鍋內翻滾,氤氳的水汽便浮起來了。


    大多數食材都是沈暮時拿過來的,他就知道蘇夕影不好意思取,讓他自己取估計也就吃個半飽。


    沈暮時拉他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


    “師兄,你看我。”


    風行之看著清湯,哭喪臉生吃一棵小白菜,用行動告訴沈暮時,放在清湯裏煮還不如直接生吃。


    “看你,好師弟,你怎麽啦?”


    風行之:“……”


    沈暮時無視掉他,把蘇夕影愛吃的毛肚倒進這半邊鍋中,而後舉起筷子在鍋中間擋板比劃一下,對風行之道:“那邊你的,這邊我們的,不許越界,食材吃完去那邊自己取。”


    風行之哭喪著臉:“師兄你分得好明白。”


    蘇夕影莞爾,夾起一塊毛肚,剛夾起來又被沈暮時摁回去。


    “煮熟了再吃,小心吃壞肚子。”


    “嗚嗚嗚師兄,你看我也生吃呢。”


    沈暮時道:“沒看到。”


    蘇夕影噗嗤笑出聲,收回筷子。


    “師兄,你偏心。好多年不見了,你難道不應該多看看你師弟我幾眼嗎?”


    沈暮時低頭扒拉著牛肚,道:“幾眼?”


    “……”


    風行之泄氣地丟開青菜:“罷了,嫁出去的師兄,潑出的水。”


    沈暮時給蘇夕影夾牛肚的手一頓,轉向蘇夕影,道:“你家裏還有什麽親戚朋友嗎?”


    “啊?你說哪個家?”蘇夕影一口牛肚剛咬下去。


    “另一個世界的家。”


    蘇夕影把碗放下,看向他搖搖頭:“我那個世界的父母和這個世界差不多,對我隻生不養,可能是我不招人喜歡吧。”


    見他情緒低落,沈暮時錯開話題道:“你挺招人喜歡的啊,怎麽總覺得自己不招人喜歡呢?”


    風行之拄桌子看他倆,覺得自己就不應該過來,自暴自棄似得把自己的牛肉筋放進自己的一半鍋裏。


    風行之想了想,道:“蘇公子生的好看,性格還好,不像我師兄那樣暴躁,不要覺得別人不喜歡你,是他們嫉妒你,不理他們就好了。”


    蘇夕影點頭,低頭吃堆滿在碗裏的毛肚。


    沈暮時彈開風行之伸來的筷子,把毛肚撈出來放進一個盤子裏,放到蘇夕影手邊,丟給風行之一個肉丸子。


    “你不是喜歡吃肉丸嗎,別搶毛肚。”


    “就搶你給阿影的,嚶嚶嚶師兄你偏心。”


    “正經點。”


    “正經點,師兄你也偏心。”


    蘇夕影拿起旁邊箸桶裏沒用過的筷子夾一塊毛肚放到風行之碗裏,笑道:“你師兄還是關心你的。”


    仿佛自從跟著沈暮時,蘇夕影也學會了如何照顧人。


    一個人走過來,坐到鄰桌要了一壺酒。


    是幾人前不久打過一場的沈晚俞。


    蘇夕影低下頭,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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