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拿嗎?——林琅思索著,手機再次震動。


    “說來慚愧……校刊編輯組的經費不高,每個月隻有1500的補貼。如果你願意在校刊上抽空開個文學作品鑒賞主題的固定專欄的話,還可以有500的稿費。另外的福利補貼什麽的學長也會替你盡量去爭取的。”


    ——每個月隻有1500的補貼。


    那個“隻”讓囊中羞澀的林琅不由地發出苦笑:1500在你眼裏難道很少嗎?


    林琅回複了一條:“我願意。什麽時候方便見麵談談工作細節?”


    “下午3點,主教樓下的咖啡廳,可以嗎?”


    “好的。”——真是……交好運了。


    這邊林琅放下手機之後,唐玉樹正好也講完電話回宿舍裏來了,一進門就擰著眉毛不說話。


    不知道遭遇了什麽苦惱的事情,但……林琅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過問的權限,於是隻問他:“吃飯去嗎?”


    男生點點頭:“吃什麽?”


    “想吃米粉。”林琅點了唐玉樹愛吃的菜:“我請你。”


    唐玉樹那兩條擰巴著的眉毛於是舒展了開來。


    米粉開在影大食堂的二樓。二樓,曾是林琅從不敢踏足的“高消費區域”。


    其實一鍋雙人份什錦米粉36元,在這種大型城市的物價水準下著實稱不上“貴”,可“36元”,比林琅一天的夥食預算還多出了6塊錢。


    唐玉樹這種貴公子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時間裏,總讓他遷就自己的鶉居鷇飲,又或者總讓他掏腰包cover兩個人的餐費,都讓林琅心裏不太安然。


    既然今天接到了“月薪2000”的一份工作,那就請他吃一頓米粉……也算不上揮霍。


    更何況……先不論床笫間“誰一誰零”……既然坐實了“唐玉樹的男友”這個身份,不能大宴賓客不提,哪有第一天就帶著他吃糠咽菜的道理……


    “臉怎麽紅成這樣?”


    思緒被端著熱騰騰的米粉鍋落座的男生打斷,林琅才慌亂著抬頭:“哦!呃……餓的!”


    “那就開動!”唐玉樹樂不可支:“你得好好補補身子,你太瘦了!”


    “瘦……?”被他談及身材,林琅一時間不知道這在他眼裏是喜是惡。


    唐玉樹不知道敏感的林琅因為自己的一句評價,心頭打起了鼓,隻給林琅碗裏夾來一大筷子肉:“老人說‘二十三,躥一躥’,我得好好喂你,你還有兩年的機會超過我的個頭兒。”


    ——原來是心疼自己。


    嚼著唐玉樹夾來的肉片,林琅回應他:“我對186可沒有執念。”


    “不長個子就長長肉——太瘦了。抱你一下都怕不小心把你撅折了。”


    “你小點兒聲!”


    “哎……下午我得回公司去。有個新案子進來了,我得幫忙。”


    “所以剛剛是在煩這件事?”


    “其實也不是煩。我挺樂意上班的——就是不想見不著你。”


    “你小點聲!——那一會兒你怎麽走?我送你吧。”


    “不用送我,你忙你的事情就行——陳逆去酒店開我摩托來學校載我。”


    “哦。”


    “但是我可能……周一上課時才能回來。上完課晚上估計又要回去——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公司?”


    “我去做什麽?”


    “就待著——你有別的事嗎?沒有就和我們一起待著好了。”


    林琅想了想自己的狀況,搖頭:“不用了……。”


    “嗚……”唐玉樹從喉嚨裏發出奇怪的聲音:“那這幾天我怎麽交公糧?”


    “你小點聲!”林琅四下看了一眼,幸虧早過了餐點的關係,食堂裏沒什麽人,“不用交不用交,我輕徭薄賦……”


    ——你好歹也讓我緩緩。


    得知林氏王朝沒有苛捐雜稅,可唐玉樹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我們做新媒體的,都是中午才上班,下午和客戶對方案、安排執行,通常最早都是晚上6點以後做執行……甚至大部分時間是8點到10點——你知道:下班放學了之後社交媒體的流量才大,我們的宣傳才更有效——等執行做完了,學校就門禁了。我最近兩周都隻有三天有課,就算白天回來了,也得上課,不一定能和你待著。”


    林琅聽了也覺得有點遺憾——要是在時光最閑的年紀遇到他就好了;終日膩在一起,沒完沒了地親昵。這樣,哪怕日後他走了,自己夠本兒。可是現在各自有柴米油鹽需要顧慮,並不能愛得太簡單純粹。


    林琅回他:“沒關係,可以在你回來上課的時候一起吃午飯。”


    “那這樣呢?你陪我去公司,我給你找個工位,你寫你的稿子,我不打擾你。晚上我們住陳逆家,你不用跟他客氣。每天早上我再送你上學,晚上接你去公司——怎麽樣?”


    “我……不方便住別人家。”


    “為什麽”問出口之前,唐玉樹想起來:林琅有遺尿症。


    林琅回複得淡然:“沒關係,我們可以通電話。”


    林琅沒什麽脾氣,可氣氛卻讓唐玉樹不敢再死纏爛打了。


    隻是愁眉苦臉地嚼著飯,好半天之後臉紅了:“就覺得……咱倆剛那啥……我就跑了——感覺還挺對不住你的。”


    這種事情上林琅顯得落落大方:“別這麽說……你也沒占便宜我也不吃虧。”


    “你不介意就行,我主要是怕你需要我。”


    是需要你,但……“我不介意。”


    唐玉樹喪氣起來:是我介意,是我需要你。


    林琅總是冷冷淡淡的。多數時候是自己出手,他接招而已。


    哪怕是昨夜那種最縱情的關頭上,他才稍微褪下了虛張聲勢的模樣,袒露出一絲人性,忍不住用力地抓著自己的手臂或者後背,對抗著自己的侵略帶給他的些微不適;但俄而便又迅速地鬆手,重新回到克製的態度,向自己小心翼翼地確認:“有沒有弄疼你?”


    唐玉樹心疼他:“是我剛要問你的……弄疼你了嗎?”


    “沒有。”他這麽說。


    不知道他是在撒謊還是真話。


    唐玉樹知道這種個性的成因。


    唐玉樹不嫌他冷,但會怕他自己冷著冷著就又重新封凍了起來。


    陳逆響了響唐玉樹的電話示意“到達”時,唐玉樹擦幹淨嘴巴抱起頭盔起身,還戀戀不舍:“你好好吃完,別浪費。那我走了……”


    “嗯。”林琅點點頭。


    走出去幾步時,林琅喊住了自己:“等一下——”


    轉頭:“怎麽了?”


    “腳沒好之前不許騎摩托。”林琅這麽交代道。


    雖然他冷,但他心疼我——唐玉樹於是回身立正站好敬了個禮。


    成功地又收獲到了“林琅的笑容”一枚。


    目送著唐玉樹拐下二樓去,消失之前還衝自己沒完沒了地再揮了一次別——林琅覺得唐玉樹實在好笑。


    如果不是他腳踝腫了,怕是這時候他還要跳起來投個並不存在的籃球。


    簡簡單單的大學男生是他,能支撐一個公司的職場精英也是他。


    虎頭虎腦的少年是他,踏實可靠的男人也是他。


    兩種截然不同的模樣存在於那一副皮囊裏,卻能統一得一絲不漏。


    林琅笑著,半晌又覺得鼻子酸。


    ——他該是高懸於星河上的朗月,卻甘願守在自己身邊耍著白癡逗自己笑。


    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突然成了真……卻在人生中最該笑的時候,諸多苦難的往事反了酸。


    林琅又回想起昨夜他們擁在一起的時刻。


    起初還忘乎所以地沉湎於與唐玉樹欲壑難填的翻覆之中。那個時候的自己,就像是唐玉樹的一個虔誠信徒,用自身作為歆享,將自己供養於他的麵前,換得了天神的歡愉。


    能取悅他,自己便狐假虎威著、一並也不再是低微卑賤的人了一般。


    可到後來,心頭的欲求又漸漸隨汗水蒸發掉了一般。切膚相擁的這個男孩,頓時間又變得單薄,變得不可捉摸起來。


    哪怕用力地攏著唐玉樹滾燙結實的身體,卻還是無法讓冰冷的心頭順利回溫。


    又滿足,又空虛。


    唐玉樹是高懸的朗月,是純粹無比的天神。


    今夜他自甘淪入凡塵裏,紆尊降貴地與自己這等魑魅合謀一宿纏綿,可天亮之後呢?


    他還在嗎?


    他要是走了,重回了天上去,還會回味自己清冷的體溫嗎?


    林琅突然心生罪惡感,覺得自己弄髒了清澈的神明……


    於是林琅獨自從歡愉中走神出來,側著臉望著窗簾、望著窗簾罅隙裏透過的羸弱光芒,再不投入了。


    任由唐玉樹還沉溺歡欣之中。


    林琅記得那時候唐玉樹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緩了幾分動作,向自己關切:“在想什麽呢?”


    在想什麽……林琅回答不出來。自知掃興,可消弭不掉自己的恐懼感。


    他還在用溫言軟語糾纏著自己:“弄疼你了嗎?不舒服嗎?”


    林琅搖頭:“都不是。”


    “那是……累了吧?我們睡覺。”


    “好。”可能是自己累了。


    唐玉樹皺著眉關抽離開來。可那同時……唐玉樹好像把自己神魂中的一部分也抽走了一般。


    他俯身下來吻自己,“以後還多的是機會。怪我太上頭了,沒照顧好你的感受。”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額頭上落下來的豆大汗珠掉下來,迷了林琅的眼睛。


    林琅伸手去抹,才覺得眼眶生疼。於是捂著沒再鬆開。


    林琅知道自己這樣煞風景,可情緒是堵不住的。


    涼薄了二十年……


    為一個人徹底變得柔軟,不是一件輕易能做到的事情。


    27 新影


    27 新影


    下午3點林琅準時出現在咖啡館。


    葉子學長坐在上次唐玉樹坐過的位置,認出林琅來,衝林琅招了招手。


    麵熟,但是並沒有太留意過這個人——其實不提這個助教,甚至換成是同學們……林琅可能都不太認得過來。


    “喝點什麽?”學長客氣地招呼。


    “拿鐵……吧。謝謝。”人生中第二次來消費“咖啡”,沒有了“不會點單”的困窘狀況。


    學長起身去吧台點單的空當,林琅注意到學長拿來了厚厚一疊往期校刊。


    注意到校刊的名字叫《新影》時,林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影大的校刊不隻是個學生協力作業的“內部流通讀物”而已,而是個在文藝圈裏小有口碑的、有正規刊號的出版物。


    大多數學校的校刊通常是非盈利性質、僅在本校範圍內少量發行的刊物,所以並不需要有出版社刊號。而影大校刊《新影》作為一本定位是文學鑒賞類的優質雜誌,在文藝創作行業內有口皆碑,早在很多年前就擁有了刊號、麵向社會公開征訂發行。甚至連出版過諸多國內知名影劇劇本的影大出版社,都是基於校刊《新影》雜誌的壯大而有機會成立的——當然這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說實話,起初以為隻是學生們玩鬧著類似辦家家酒的“遊戲”而已,看著眼前這一疊厚重的校刊,林琅才心頭打怯了起來——那就意味著這是一份嚴肅正式的工作。林琅一瞬間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扛得起來。


    端著兩杯咖啡落座的葉子學長注意到林琅盯著那堆《新影》出神的樣子,苦笑著感歎道:“風光不再。”


    林琅回神來,接過學長遞來的咖啡道了謝,又問道:“現狀不好嗎?”


    “她啊……已經英雄遲暮了!”學長人格化地稱呼著這個雜誌,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雜誌的愛意濃厚。感慨之後學長詳述道:“紙媒時代真的走進末期了——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其實從12年之後預算就一直在減少,直到上學年末學校跟我商量說想要停刊了,但是我還是很留戀她,我跟學校死纏爛打了好久才留住——但也隻能做到明年7月了。”


    “欸?”林琅傻了——這真是一場畫風獨特的工作麵試——直接在一開始就向你明說:項目在9個月後就會關停,我也隻能給你發9個月的工資。


    學長對林琅的反應倒也毫不意外:“就跟你講我找你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嘛。”


    “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麽荒謬的工作,隻從喉頭擠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學長苦笑:“哎,果然……當然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哈哈!我也覺得我挺自私的——身邊但凡是有點才華的人幾乎都被我煩了個遍,就想說服他們陪我一起做雜誌——但這件事隻是滿足了我自己對《新影》的愛,對他們其實都沒有什麽幫助。之所以壯著膽子找到你,是因為聽教授說你平時靠接一些雜誌約稿賺錢,就想著說:那或許你多少會有些打發不掉的閑暇,說不定可以說服你做做看……總之,你可以考慮一下——作為‘上司’我實在不夠好,無論是待遇還是前景,我都給不了你什麽保證,甚至直接告訴你會有關停的那一天。但在那天之前,我會一直把天撐著的,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學長這麽說完之後,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但也沒過多久,林琅開口說:“做吧。”


    這回應卻讓學長愣住了。


    林琅挺願意做的。


    《新影》不是林琅會閱讀的那種文學雜誌,她太偏嚴肅文學的色調了。


    但能在這種質感的雜誌上開專欄,還可以作為這本雜誌的編輯審閱很多作品,這兩個工作對林琅來說都是極具吸引力的。


    更重要的是——未來9個月林琅還有固定的錢可以賺。


    那廂喜獲一員大將的學長不掩笑意,跟林琅“以咖啡代酒”幹了個杯後,殷勤地帶著林琅一起去到了位於主教學樓頂層的辦公室,一邊和林琅聊天一邊加班做著編輯工作。


    其間順便溝通了一下今後的工作內容。後來又將話題引申到了行業現狀、再到未來發展、最後到了各種各樣的地方去。


    這個辦公室裏亂糟糟的,樣刊紙張四處散亂著。跟學長聊著天,林琅就手幫他整理了一下。


    總共有八個工位,卻擺著兩台電腦——還有一台落滿灰塵。


    “目前有兩個人固定坐班嗎?”


    “其實隻有我一個人。”


    “你一個?《新影》可是一本80p的月刊雜誌,裏麵5個板塊,共30多篇文章的位置……都是你一個人負責?”


    “對,就我一個。哈哈!偶爾請一個跟我關係很好的嫡係的本科學弟吃飯,讓他幫我搞搞排版——但那個臭小子最近談戀愛去了,沒空理我。”


    “嫡係學弟幫你排版?你是什麽係的?”


    “雖然我在你們教授手下,但我其實是影大設計學院的碩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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