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放了一部法國文藝電影。


    林琅也看不進去,特意選了個後排的座位拿著筆記本敲字。


    最近沒什麽活兒——連“高考滿分作文”的活兒都已經被自己寫完了。


    本該繼續還唐玉樹的200塊錢,可現在銀行卡的餘額已然隻剩兩位數。下一筆稿費說是要在國慶後發放,老板客氣地問林琅可不可以?林琅想了想也隻回了個行。


    合作了這麽多年,不至於克扣自己這一點點小錢;既然人家開口向自己爭取延遲一周,那肯定是有財務上的疙瘩在卡著。與其爭個到賬時間的先後,不如就順水推舟地做個人情算了。


    隻是苦了自己——國慶這七天長假,哪怕自己並不打算出校門半步,但最起碼也得維生。基本的吃喝都已經銳減成兩位數的預算,核算來核算去,林琅還是有點頭痛。


    如果說近來有什麽事情讓林琅覺得輕鬆一些,便是遺尿症這個老毛病最近好像很突然地……沒再犯。


    開端是自己和路黎夜談case沒能回學校、被唐玉樹在街頭尋到的那一夜。那天因為睡得很晚,所以“沒尿床”,林琅隻以為是作息規律被打破的“意外產物”。


    可自那之後,林琅雖然每晚都按部就班地穿好紙尿褲,隔天醒來之後卻都沒有再尿床。


    因這病,林琅從小也是被家裏的長輩帶著看遍了各路“神醫”、嚐遍了各路“良方”,隻是從未見好轉。自己小時候生活的那個小鎮沒什麽好的衛生條件,而遺尿症又不關乎性命,索性長輩們也就漸漸喪失了耐心放棄了治療。


    林琅自己都有對自己沒耐心的時候。


    剛到省城讀中學時林琅還當過一陣子的寄宿生。“遺尿症”這種事情在群居環境裏太難隱瞞了——室友們在發現之後,有天趁林琅不在時,把林琅的熱水壺打碎在林琅的床鋪上。還用被子蓋起來——美其名曰是:“開水消毒”。


    那天並不知情的林琅晚上回到宿舍準備睡覺,毫無防備的他一掀開被子,右手便被被窩裏粉碎的水瓶內膽碎片割傷。


    那些細小的碎片在林琅手上割出了密密麻麻的傷口。很痛,很癢,卻挑不幹淨——像極了生命中那些糾纏不休的惡意。


    實在太疼了,所以林琅沒忍住嚎啕大哭,卻也沒人會理他。


    直到過了12點鍾宿舍統一熄了燈,林琅的床鋪卻還是沒有收拾好。


    那一晚他蹲在走廊,從收拾出來的垃圾裏挑了一塊碎片,瘋也似地把動脈處割得血肉模糊。


    所以察覺到自己已經20多天沒有尿床時,林琅格外欣喜,卻又不敢欣喜——說不準是“徹底好了”,還是別的什麽原由所致的“短暫性治愈”,生怕白白開心了,頑疾卻又在未來的某一日複發。


    電影放到中途的時候林琅想要去一趟廁所。


    剛想起身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無人看管。林琅四顧一圈,同學們都是三五成群來上課的,自己這種“獨行俠”的案例實在不多。


    雖然教室裏有監控,雖然自己的筆電型號老舊又卡鈍……但是萬一真遭遇遺失事件,即使能找回,但時間成本和精力成本林琅都覺得自己承受不住。


    再寒酸,也是自己唯一的生財工具。


    想了想林琅還是把筆電裝進了書包,從教室後門偷偷溜了出來。


    衛生間距離教室不遠。


    上完廁所一邊洗手一邊糾結“還要不要再回教室去”的時候,耳道中撞入一陣講電話的聲線——熟稔的、低沉卻不沉悶的、成都方言口音的。


    心懷期待,林琅迅速地向後方看去:那聲音的來源者走了進來,把手機用耳朵和肩膀夾住,撩起t恤的下擺,一邊解著運動褲的腰繩一邊認真地與電話另一頭溝通著什麽,全然沒有注意到洗手池邊的自己,徑直走向了小便池去。


    是唐玉樹。


    林琅看他。


    心頭的期待沒有落空。


    距離不遠,所以看得到唐玉樹眉頭皺皺的,應該是與電話另一頭的人正在商討著什麽棘手的事務。大部分成都方言林琅聽進去都消化不下來,但唐玉樹結束電話前說的那句“我又不常住這邊,我電腦一個在公司裏一個在你家放著”——林琅聽懂了。


    等男生收好手機提好褲子的時候,林琅才稍微鼓了一下氣,幽幽地開口:“你急用電腦嗎?”


    唐玉樹循聲轉過頭來,望了望,便樂了:“林琅啊!”


    “嗯。”隻跟唐玉樹對看了須臾,林琅就收回視線,隨意地看向別處去:“你要用嗎?我帶了……電腦。”


    教學樓下就有個校內的咖啡廳,冷氣充足。


    唐玉樹點了一杯榛果拿鐵,轉頭問林琅想喝什麽。


    林琅對咖啡全然不了解,在吧台局促地站了幾秒鍾之後,小聲地選了菜單上最便宜的那個叫作“美式咖啡”的飲品。


    兩人落座之後林琅從書包裏掏出電腦,打了開來;唐玉樹接了過去,連上咖啡廳的wifi,登陸了微博和幾個論壇翻看了半晌。


    因為他在入神地翻看著什麽訊息,所以“最近怎麽一直沒回宿舍來?”這個問題在嘴邊跳動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適脫口的時機——確實是有很久沒看到唐玉樹了;一周?或者十餘天……兩人不在同一個專業,平時上課沒有交集,而下課後唐玉樹也都沒回過宿舍。


    大概是自己一向沉默得緊,也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拿捏得格外嚴格,所以唐玉樹漸漸也收起了過多的熱情,對自己也開始保持了一些分寸。


    雖然每次都告誡自己不要靠唐玉樹太近,更不要與唐玉樹產生過多交集……但唐玉樹真的離自己很遠時,林琅有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仿佛不是那麽愉快。


    唐玉樹看著電腦,自己看著他。


    如此良久之後,唐玉樹將電腦稍稍推遠,從那些不得而知的信息之中抽離了出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依舊不是個可以插話的好時機。


    飲料被適時地端了上了來。


    唐玉樹才從沉思裏出了神,道著謝接過那杯拿鐵吸了一口,上唇緣便留下一圈花白的泡沫。


    林琅從沒喝過咖啡。在林琅的認知裏,咖啡廳一定是很貴很貴的地方。於是林琅偷偷瞄了一眼賬單:這兩杯就花掉了50多——差不多等同於自己兩天的夥食費。


    自己手中這杯要28,林琅端起來,抿了一口。


    極苦。


    但林琅努力地忍住了表情。


    那廂唐玉樹又重新沉浸回電腦屏幕裏麵,鑽研得格外認真。


    片刻後又從褲子口袋裏摸出手機撥出去了電話,點開免提放在桌子上:“我借到電腦,已經看完了——那現在打算怎麽辦?”


    應該是唐玉樹的……同事吧:“栗子科技那邊真的太壞了——就趁雷音科技上新品的時候出來找茬兒,嘲諷說雷音科技的ceo沒什麽文化水平還硬要來科技圈兒圈錢。現在我們要打公關仗要反擊栗子科技——也打算做個帖子,回罵他們!”


    “弄唄。”唐玉樹隔著電話點頭。


    “可是如果打算趕中午12點的熱度時段的話……現在就隻剩一個半小時了。重點是我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能拿出來反擊栗子科技的話題點。”


    唐玉樹看了一眼時間:“必須趕中午12點的熱度時段嗎?”


    “是啊兄弟!咱們打的是公關仗。每天都隻有兩個熱度時間段:一個中午12點一個晚上8到10點——可是別忘了今天是什麽時候?周五的晚上沒有熱度時段!”


    唐玉樹又看了一眼時間:“今天不是周三嗎?”


    “今天是周三沒錯——但是今天是國慶長假前一天!”


    “國慶長假前一天”……在新媒體傳播層麵上講,和“每周五”是一樣的。


    因為社交媒體的流量依賴於用戶的碎片化時間——工作日中午12點到1點的午休時段和晚上8點到10點的睡前時段,都是流量相對比較大的熱度時段。但每逢假期前夜,社交媒體的流量卻會相較平時呈現銳減的趨勢——因為作為一段假期的“開門紅”,會有大量的人選擇更“現充”的活動安排。


    唐玉樹同事口中“周五的晚上沒有熱度時段”多少有誇張的成分,但如果非得在今天的社交媒體上運作輿論活動,花費同樣的成本下,中午的確比晚上要劃算得多。


    林琅旁聽著他們的對話,默默理解了這個邏輯——一是的確有邏輯可循;二是作為一個微博也有一萬來個粉絲的小“作家”,林琅多少也察覺到過不同時段流量的落差。


    能在工作上理解唐玉樹他們那個圈層的談資……多少讓林琅覺得自己與唐玉樹之間,沒有差到遙不可及的距離。


    工作就這麽陷入了卡殼的狀態。


    隔著電話唐玉樹沉吟了好久。約莫是大量的思緒在腦中運行,造成了內存消耗過度,男生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對電話那頭安排道:“那這樣——先別急。我們都再想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後再通一次話。”


    “也隻能這樣了……”


    那邊掛斷了電話。


    從工作裏暫時逃出來,唐玉樹端起自己的榛果拿鐵,轉頭看向林琅。


    林琅手裏的美式咖啡太苦,抿了十餘口,液麵也沒見下降。


    “不愛喝嗎?”


    “苦……喝不習慣。”林琅放下杯子。


    “那你喝我這杯吧——我這杯太甜了!應該合你口味。”唐玉樹就手把杯子推了過去,端起林琅那杯美式叼著吸管就“咕咚咕咚”吞下一半。一邊喝,一邊望著林琅笑。


    林琅不知道唐玉樹在開心什麽。如果自己麵臨這麽緊迫又難解的工作,大概是會變成一顆地雷,誰碰炸誰。


    “你還要回教室去嗎?”


    默默地端起唐玉樹握過的杯柄,林琅想了想才搖頭:“電腦你需要用多久?”


    “能……用到12點嗎?”


    林琅抿了一口唐玉樹的拿鐵:“可以啊。”——你想用多久用多久。


    林琅對自己很誠實:對於唐玉樹這個光芒一樣的存在,林琅知道自己有所欲念。


    想和他待著,能待多久待多久。即使唐玉樹此事心事纏身,注意力不能放在自己這邊。


    “我們也隻是放電影不講課。電腦你就拿著用吧,我不回去了。”


    “那可太感謝了!”唐玉樹感恩戴德,於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我得怎麽謝謝你?”


    林琅趁機故作輕鬆的口吻:“免了我那200的外債。”


    “啥子?”唐玉樹沒能立刻弄明白“外債”。


    本就心虛的林琅連忙放下杯子:“我開玩笑的。我……晚點就給你轉過去。”


    確實不想占他便宜,可吃緊的財務狀況已經讓林琅實在無力負荷這一筆“天降橫債”。


    沒想到唐玉樹不解的隻是:“你什麽時候欠我錢了?”


    林琅提醒他:“酒店。”


    “哦哦。”迷糊的唐玉樹這才想起還有這一茬,又樂不可支道:“你真的太客氣了。你要非得跟我算這麽清的話,那我就故意占你便宜——我多多叫你出去喝酒,就咱倆人,喝到門禁,然後我就趁火打劫帶你住酒店。住一次我跟你收500,每周一次,那我每個月就有2000的外快了!”


    林琅被他逗樂了,雖然沒笑,卻在嘴上揶揄他:“你真不會做生意——你賺我這2000塊,你自己不也得掏2000多?更別提每次為了算計我的那點兒小錢,還要莫名其妙地花錢買酒。”


    遭到嘲笑的唐玉樹有點不好意思:“還是你聰明!”


    插科打諢一通之後,唐玉樹終於想起自己還是一個有工作的人,又把視線放在屏幕片刻後,唐玉樹再度垂頭喪氣了起來。


    像一隻丟了骨頭的狗——就連頭上那雙低垂下來的狗耳朵都幾乎要實體化地出現在林琅眼中了,於是林琅不免嗤笑一聲。


    遭到唐玉樹又怒又哀的眼神攻擊:“你聰明不是?你來幫我看看這事兒怎麽辦吧……”說著還把電腦轉成了一個林琅和自己都可以看得到的角度。


    林琅心想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卻還是因著唐玉樹的求助,滑動著屏幕上的帖子簡單過了一遍:事件是兩個科技公司的ceo在社交網站上吵起來了。雷音科技研發了一款兒童智能學習機,作為競品公司的栗子科技ceo於是站出來調侃雷音科技ceo“僅有小學文憑居然還想要教初高中生做作業”。


    唐玉樹給自己看的便是栗子科技ceo發一條微博:一篇千字左右的檄文。


    栗子科技和雷音科技林琅都知道,兩個國民度挺高的電子設備品牌。


    隻是……林琅有點茫然:“什麽是兒童智能學習機?”


    唐玉樹解釋:“就是類似智能手機的一種小機器,專門是給學生用的。裏麵有教輔資料、題庫什麽的;還可以掃描作業給學生的作業打分——我妹妹就有一台,但她都拿那個當隨身聽來用!”


    “所以……你們是服務於雷音的公關公司,要替雷音ceo罵回去?”


    唐玉樹點點頭:“是啊。”


    “為什麽……要罵回去?”在林琅眼裏,“兩家有頭有臉的ceo這麽對罵……不是很像無聊的小孩子嗎?有失風度還貽笑大方。”


    唐玉樹搖搖頭:“其實目的不是真的要互罵。事情是這樣的:雷音和栗子兩家都做了兒童智能學習機,但雷音家的學習機上市速度快,企圖用先手優勢來瓜分市場。栗子科技趕不上雷音科技的生產速度,但又不甘心讓雷音科技霸占市場,所以便站出來爭奪存在感。栗子科技ceo整套動作的潛台詞其實就是在大喊‘大家別忘了我們栗子家也即將上市!’。可是雷音這邊又不甘心花了好幾百萬造的勢被栗子科技蹭了熱度,於是當然就要抓住這個機會,借力打力地宣傳自己的新品,奪回大眾的注意力!”


    一通解釋好像把林琅唬住了一般。他沉默著沒說話。


    唐


    13 開解


    13 開解


    手機響起的時候陳逆正在焦頭爛額地搜索著關於栗子科技的曆史黑料。


    栗子科技旗下的產品口碑一向很好——從技術開發到生產線,沒有一個關卡是經不起拷問的。


    唯一總引發爭議的點無非也就是栗子科技的ceo平時總是恃才傲物、喜歡在自己的自媒體上“大放厥詞”而已……


    但自己是做公關這行的,陳逆明白這個ceo的言行都帶有表演性質,隻是利用公眾情緒增加關注度和討論度而已。


    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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