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談笑風生


    熱水從頭頂上灑下來。  伏見亮輔回到自己房間後沖了個澡。他沒有洗刷身體,也沒有躺在浴缸裏泡澡,隻是站在蓮蓬頭底下,任熱水沖刷著身體。  兩隻手還留有觸摸新山頭部的觸感。不,不該這樣形容,應該說他的兩隻手依稀還感覺得到他正用盡全力壓住新山的頭。他用右手去撫摸左手的上手臂,好柔軟的觸感,他的整隻手是軟弱無力的。盡管如此,伏見還是覺得兩隻手好像還壓著新山的頭一樣。可是,他的身體所感覺到的殺人證據就隻有這樣而已。  殺人的行為並沒有為伏見的心情帶來太大的衝擊。到目前為止,伏見既沒有犯下滔天大罪的罪惡意識,也沒有害怕被警察逮捕的恐懼感,隻是心情有點興奮。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有一種還不能算是動搖的不安,還有一種類似激動時的紊亂情緒。隻要再過一陣子,這種情緒變化應該就會平息下來了吧?隻有在見到其他人時才會出現另一波的情緒變化。殺了人的自己在和他人接觸時是否能夠不動如山,和之前一樣平穩呢?  可以的,伏見有這種把握。以前不也經常說一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話嗎?他可以在感情和語言之間設置一個檢查哨,麵對他人,他可以隻說出一些經過那個檢査哨過濾過的內容。自己一路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他不認為這種情況會因為殺人而有所改變——那是伏見內心的說詞。也許是這樣吧?自己不會有問題的。  伏見關掉熱水,用民宿提供的沐浴乳清洗身體。他在解散前提到過,剛剛打掃流了不少汗,所以想洗個澡。既然如此,身體有香皂的香味應該會比較自然些吧?而且萬一新山有任何痕跡留在自己的身體上也是個麻煩。伏見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仔細地清洗著身體。他再度沖了水,洗掉身上的泡泡,然後走出浴室。  他用浴巾擦幹身體,穿上內衣褲。用吹風機吹幹頭髮,然後刷了午餐之後本來應該要刷的牙。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他穿著一身內衣褲躺到床上去。空調的溫度控製得很恰當,所以沒有穿外衣也不會感到寒意。他重新將手錶的鬧鍾設定在下午五點五十分,然後把手錶擺在枕頭邊,兩手交疊在頭部底下。  他覺得殺人之後的這段時間有一種懸在半空中的感覺。其實這時候他應該會有一種完成計劃中最重要的部分的成就感的,但是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現在才會開始真正展開,所以他才會有這種感覺。新山的屍體早晚會被發現,警察會聞訊前來。隻有在警方認定是意外死亡之後,伏見的計劃才算完成。到時候,伏見才能充分體會到真正的成就感吧?  因此,他必須讓安東和其他的人在麵對警方的偵訊時,證明新山是死於意外。在警方的初步搜査過程當中,同在一棟建築物當中的他們的證詞一定會被列為重要關鍵。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從現在開始到報警之前的這段時間如何去誘導他們。故事的概要已經底定,在來這邊之前,他就一直在做這方麵的準備。他必須按照故事的大綱,以臨機應變的方式處理當場的狀況才行。  床邊有一麵牆,牆的對麵就是六號房,新山的屍體就沉在浴缸裏,可是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新山在下午四點五十分在浴缸裏睡著了,然後就這樣溺斃。在那個時間帶裏,伏見也洗了澡,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間發生了什麽狀況。這是表麵的事實,也是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同時他要清楚地記得自己殺人的過程,冷靜地麵對同學們的行動和言談。他必須分別使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緒,伏見相信自己可以處理得來。  鬧鈴響起。他清醒了過來,看看手錶,下午五點五十分,再十分鍾就是下樓到餐廳去的時間了。伏見起身,用力地伸了伸懶腰做做伸展運動。他徹底地放鬆身體,好喚醒原先處於靜止狀態的身體和有點失神的腦袋。他將寶特瓶裏僅存的礦泉水一飲而盡,身心立刻有了清醒的感覺。他把手伸進包包裏,拿出新襯衫。他沒有帶換洗的長褲來,所以還是穿上原來的褲子,接著再穿上新襪子,把腳伸進拖鞋裏。他站到鑲在牆上的大鏡子前麵檢視自己的外表,出現在鏡子裏麵的就是平常的伏見亮輔,沒有什麽改變。他打開門,並沒有上鎖就來到走廊上。他背對著六號房,走下樓梯。  安東把餐廳裏的窗簾拉上。窗戶很大,相對的窗簾也不小。窗簾的上頭有一根棒子垂下來,隻要拉扯那根棒子,窗簾就會拉上。窗簾一被拉上,餐廳內好像變得明亮了許多,也許是窗簾使得光線不至於從窗戶流泄出去的關係吧?  “你說的那種藥很有用呢。”安東一看到伏見便這樣說道。“我覺得症狀好像都控製下來了,感覺很舒服。”  伏見露出很得意的表情。“我就說吧!”  “嗯,不過還是會讓人想睡覺,我還真的睡到剛剛才醒呢。醒來一看已經五點半了,趕緊去洗了個澡。”  “我也一樣,我大概睡了半個小時左右,然後就去洗了澡。有效的藥相對的就會讓人想睡覺,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反正今天跟明天都休假,想睡就睡吧。”  “說的也是。不過我是自由業,就沒有平日和假日之分。”  “本來就是。”  大倉禮子和碓冰優佳這對姊妹下樓來了,兩個人也都換了衣服。之前穿的衣服比較休閑,現上了近似家居服的款式。  “這家民宿真是不錯。”禮子精神抖擻地說。“雖然還不算富麗堂皇,但是卻有一種沉穩的高級感。”  “喜歡嗎?”  “那當然。高級飯店雖然豪華,但是總是有人工刻意琢磨過的感覺,感覺很冷漠,這邊卻讓人有一種實際的生活感,不像是來住宿的。”  “我沒有住過高級飯店,所以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伏見插嘴道,優佳麵露微笑回答。“我姊啊,平常都會利用平日優待的淑女優惠專案去住市中心的飯店,所以她知道得可清楚了。”  禮子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  “別把我說得好像三不五時就跑去住飯店一樣嘛!我隻是去過而已嘛。”  “利用姊夫到中國出差的時候。”  “嗯。”  眾人又一起笑開來。  很好——伏見在心中暗自點頭。麵對其他人時,自己的確可以做到麵不改色,這麽一來就沒什麽問題了。  “隻能住一晚上真是可惜。等重新開幕的時候,真想帶我老公來。”  禮子一向就是一個很懂得體貼別人的人,但是麵對學長時卻不會用什麽社交辭令。或許這是出自她真心的說法吧?安東也笑著回答道。  “我會跟我哥哥說一聲。你先生抽菸嗎?”  “抽啊。”  “那就安排抽菸房給你們。其實抽菸房比較容易預約,因為不抽菸的客人原則上是不會進抽菸房的。”  “啊,是嗎?”  “不抽菸的人進到有煙味的房間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吧?我老哥的原則是不能讓客人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有道理。就服務業而言,這是對的。”  伏見發表自己的意見,安東也點點頭。“就是這麽回事——話又說回來,還有三個人沒到。”  眾人都順勢看著牆上的時鍾,下午六點十五分。姑且不說石丸了,連五月都沒有在集合時間準時出現,這倒是挺稀奇的事。  “這是她第一次嗎?”  安東也不解地歪著頭說。  “那個人也超過三十歲了,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睡過頭了吧?”  伏見口無遮攔地說,這是伏見亮輔在這種狀況下最自然的想法。  “啊,伏見學長,你很過分耶!”  禮子提出抗議,伏見依然麵不改色。  “因為我自己也一樣啊,五月學姊還比我大一歲呢,總難免會有癡呆的時候吧?”  “我不能否定這個說法。”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眾人往門口一看,隻見五月站在那邊,石丸則站在她後頭。  “抱歉,睡過頭了。”  五月滿臉歉意似地走進來。  “真是稀奇啊。”  伏見主動寒暄,可是五月卻把頭一撇。  “伏見說的沒錯,我已經有一把歲數了。一大早起床搭電車,中午就喝那麽多啤酒,然後又打掃這麽大的房子,光是這樣就讓我快累癱了。我一回房就立刻睡著,連眼睛都張不開,一覺醒來發現已經超過集合的時間,所以就趕緊衝下樓來。拜此之賜,我連享受高級房間氣氛的時間都沒有。”  以五月的個性來說,她現在也未免太多話了,這一點讓伏見覺得有點奇怪,於是他想起吃午餐時的對話。當大家提到捐贈器官的話題時,優佳在聽了伏見的聲明之後整合出來的推測。原來語言會釋放出超乎說話者所能意識到的情報。  他再度看著五月,她已經換上新衣服了,還有光滑清爽的頭髮,看來五月一定也洗過澡了,而她剛剛卻說“立刻睡著”,看來五月有事情瞞著伏見他們,隱瞞了這兩個小時之間發生的事情。  石丸站在五月背後,露出難為情的表情。伏見靈光一閃,五月和石丸可能共度了午休的那段時間吧?在學期間,沒有聽過他們兩人交往的傳聞。也許是畢業之後在學會舉辦的活動中重逢而開始交往了,也或許並非如此。一般而言,舉行同學會時,大家的情緒都會比較高昂,也許因為這樣而促使他們突然開始交往也說不定,其實不管怎樣都無所謂。說穿了,五月跟她疼愛的石丸學弟變得親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月是一個從來不提及自己的夢想和希望的現實主義者,而石丸則一向扮演著在團體噹噹中遭揶揄的角色。乍看之下,他們的性格應該是不搭調的,不過石丸本來就是一個肚量很大的人,他了解自己扮演的角色,也從來不排斥充當醜角,五月能夠接受這樣的人應該也不奇怪吧?五月跟石丸相差三歲,這樣的年齡差距配對在伏見的身邊隨處可見。  思緒一往這方麵轉,伏見便開始在意起觀察力不亞於他的優佳。他瞄了優佳一眼,優佳半張著嘴,她發現到五月和石丸的關係了。她徵求意見似地看著伏見。伏見以強而有力的視線看著她,要她“保持緘默”。優佳似乎心領神會了,她背著眾人,用手指頭比出一個ok的手勢,什麽話也沒說。  “啊,新山還沒有到嗎?”  五月有點欲蓋彌彰似地說,伏見決定順著五月的態度行事。五月的觀察力雖然不若優佳那般敏銳,但是也不容小看。為了模糊五月對新山的注意力,他覺得把五月和石丸的問題懸在半空中不去觸及才是上策。  “是啊。剛剛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也許還在睡覺呢。”  “我去把他叫醒。”  石丸明明不知道新山住哪個房間,卻逃也似地作勢要離開。喂,石丸,如果你老是表現得這麽不自然,隻怕連優佳以外的人都會起疑的。  “我說安東學長,”石丸果然停下腳步。  “分館要怎麽去?”  “真是拿你沒轍,”伏見站了起來。“我跟你去吧。”  他希望其他人接近新山的房間時,自己盡可能可以在場。  “這邊。”伏見帶著石丸穿過渡廊,爬上樓梯。  “這邊就是分館嗎?”石丸的眼中閃著光芒。“有隱居的味道,真不錯。”  “你覺得這邊比較好嗎?”  伏見話中的意思是,這邊方便你跟五月共享兩人世界嗎?但是石丸好像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頂著認真的表情揮揮手。  “不了,我很不能忍受煙味。”  兩人站在六號房的前麵,敲了敲門,沒有回應,再敲了一次,還是無聲無息。  “新山學長,已經六點了,該開始準備晚餐了。”  房內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還在睡嗎?”  伏見嘟噥道,石丸拉開嗓門朝著屋內大叫。  “新山學長,你醒了嗎?”  敲門聲從“叩叩”變成了“咚咚”,可是還是聽不到新山的聲響。  現在是不是該試著去旋轉門把呢?伏見心裏盤算著。現在應該判斷新山還在睡,就此打退堂鼓呢?或者應該進到屋內去確認新山的狀況呢?哪種行徑才是比較自然的做法呢?  伏見決定等石丸採取行動。等石丸下判斷時,他再附和,這樣比較自然。  “好像還在睡。”  石丸說道。“那就等準備好晚餐之後再來叫他好了。”  “也好。”伏見也點點頭,真是絕佳的判斷。“既然他為大家帶來那麽昂貴的酒,就給他免除準備晚飯的優惠好了。”  伏見和石丸一起離開了六號房,他們連門把都沒有碰觸。  回到餐廳,其他四個人已經在廚房裏開始準備開夥了。  “他好像還在睡。”  伏見回報了這個消息,安東一邊從盒子裏拿出卡式瓦斯爐一邊點著頭。  “是嗎?既然新山帶了威士忌來,就給他不用準備晚餐的特權吧。”  他說了跟伏見一樣的話。  “新山不是說昨晚很晚才到東京的嗎?”五月從冰箱裏拿出白菜。“還說去以前常去的酒吧喝了一攤。”  沒錯,他在車站時是這樣說過。  五月把臉轉向石丸。“石丸,結果你們昨晚喝到幾點?”  “啊?”石丸宛如被突然嚇到似地,一臉愕然。  “這個嘛……大概到兩點左右吧?我回到飯店上床睡覺時已經超過三點了。”  “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啊?”五月愕然地說道。“是睡眠不足啦,難怪他會睡得那麽熟。”  “可是,我昨天也從福岡趕過來,也一樣喝了酒,我可是準時起床哦。”  “石丸是以體力取勝的人,那是當然的囉。”五月斷然地說。“新山卻隻是一個普通人啊。”  五月對石丸的態度越發地嚴厲了。當事人似乎不放在心上,但是看在不明了內情的安東和禮子眼中,卻顯得有點摸不著頭緒。  “算了啦,”安東緩頰似地說。“新山跟石丸不一樣,他吃了藥,當然會嗜睡。雖然我跟伏見也吃了藥,但是我們昨晚睡得很好。”  “這麽說來,隻有新山一個人齊備了熟睡的條件囉?”  禮子理解似地說道。如此一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為新山還在睡覺,事情的發展一如伏見的預期。其實新山睡眠不足並不是伏見可以掌控的事情,所以這可是天外飛來的運氣。  “那就等準備好晚餐之後再去叫新山起床吧。”安東做了結論,分派工作給眾人,開始煮火鍋。優佳將昆布鋪在鍋底熬湯汁,禮子把要放在火鍋裏的魚介類區分開來,五月則負責清洗、切蔬菜。伏見負責準備豆腐和粉條,還有烏龍麵條,石丸則準備啤酒和調味料。  “廚房真的好寬哦,竟然可以讓這麽多的人同時在裏麵活動。”伏見一邊去掉豆腐的水分一邊說。“房子再怎麽大,也不必做這麽大的廚房吧。”  安東搖了搖卡式瓦斯罐,確認裏麵殘餘的瓦斯量。  “如果隻是做每日三餐確實是寬了點。聽說祖父在的時候經常舉辦宴會,當時有專屬的,一次就要準備二十個人的餐點,所以總要這麽大的空間吧?”  “真是難以想像,”石丸從冰箱裏拿出醬油。“大倉小姐,有洋蔥和蘿蔔泥嗎?”  “已經處理過的都放在冰箱裏。”  “哦,是這個嗎?”  參加這次聚會的人除了碓冰姊妹之外都是一個人獨居,長期以來都習慣了自炊的生活,所以準備晚餐的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伏見本身也喜歡做料理,看他握菜刀的樣子一點也不生疏,他甚至覺得自己在這方麵挺有天分的。然而話還沒說完,他正想再切開一塊豆腐時,卻被菜刀給劃破手指了。  “好痛!”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  “怎麽了?”  優佳上前關切,語氣中充滿了擔心。  “沒什麽,隻是被稍微劃到而已。”  伏見用手邊的水龍頭清洗傷口。雖然流了一點血,不過傷勢並不嚴重。隻要撕下一張紙巾包住傷口壓一下,血應該馬上就會止住了吧?  “請等一下。”優佳說著關掉了瓦斯。才看她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出廚房,一回頭她就拿ok繃回來了。  “哪,貼上這個。”她將ok繃遞給了伏見。  “不用這麽費事。”  “不行啦,處理不好可能會化膿哦。”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伏見從優佳的手上接下繃帶。“要是有新山的威士忌在就好了,cask strength酒精濃度一定超過五十度,那可是最好的消毒藥水。”  “又不是演西部片。”優佳帶著苦笑說。  “ok繃的綿墊上加消毒藥水就夠了。”  “伏見。既然機會難得,就讓優佳幫你貼上吧?”  安東開玩笑地說,禮子也跟著起鬧。“啊,我要看!好像偶像劇哦。”  “笨蛋!”伏見說著,自行貼上了ok繃。  “豆腐上麵沾到伏見學長的血了,”石丸說。“伏見學長,我們吃了不會染上什麽奇怪的病吧?”  伏見朝著石丸咧嘴一笑。“石丸,你怎麽這麽了解啊?”  “啊——”  石丸發出狂亂的叫聲,惹得在場的人哈哈大笑。  “怎麽可能啦?我的純白無瑕是經過證明的。”  “什麽證明?”  “中午不是提到捐贈骨髓的事情嗎?在捐出骨髓之前可是要經過詳細的血液檢查的。當時除了做肝功能和腎功能的檢查之外,還針對各種傳染病一併做了檢測。總不能在捐骨髓的同時,把病一起都捐出去吧?我的檢查結果可都是陰性的。”  “有道理,”禮子點點頭。“那我就可以安心地把優佳交給你了。”  又轉回這個話題啊?真要拿這件事來當笑話,也未免執拗了。也許禮子是當真的。  “關於傳染病,我們也都很幹淨啊。”石丸說。“哪,伏見學長寄給我們的檢查試劑不都出現白色的結果嗎?”  “說的也是,”安東好像也回想起中午談到的話題了。“你們說的就是新上市的檢測劑吧?我驗的結果也是白色的。”  “是嗎?”  以郵寄的方式進行健康診斷的試劑目前在健康產業界中是最火紅的市場。伏見就職的公司很早就投入這個行業,也賺了不少錢。當中也有用來檢查傳染病的試劑,石丸他們提到的就是這個東西。  “既然如此,下次就寄大腸菌o-157的檢查試劑給你們吧?那可是人氣商品哦。”  “別再說了行不行?現在正準備要吃飯耶。”  禮子提出抗議,於是廚房裏又響起一陣笑聲。  總之,伏見心想,在殺了新山之後,自己還是可以很自然地和其他人進行互動。剛剛受傷一事是預期之外的意外,不過倒也是個可以利用的因素。藉著漫不經心地提到新山的名字和他帶來的威士忌正可以讓大家知道,此時的他認為新山還活著。真是順利的開始。  火鍋的準備工作基本上隻是將材料切好盛在盤子上。六個人一起動手,不到二十分鍾就完工了。  “這張大桌子對我們來說還是太大了,”石丸抱著卡式瓦斯爐,停下了腳步。“要移到窗邊的兩張四人座的桌子嗎?”  “就這麽辦吧,那就有勞以體力取勝的石丸了。”  “知道了。”  石丸將卡式瓦斯爐放到大桌子上,接著走向窗邊。他把椅子拿到一旁,用兩手抬起一張桌子。  “啊,沒想到這麽重。”  嘴巴上雖然這麽說,他還是輕而易舉地就抬起桌子,併到旁邊的桌子邊,然後擺好七人份的椅子。  “辛苦你了。”禮子慎重其事地說道。石丸挺起胸膛,顯得頗為得意。  卡式瓦斯爐已放到兩張桌子上,裏麵也裝好瓦斯罐。伏見和安東將土鍋擺到爐子上,女孩子們則將盛了材料的盤子擺到爐子四周。  “皇家哥本哈根的藍色盤子配上白菜、茼蒿及香菇啊?”五月低聲說道。“顏色真是一點都不搭。”  “這些才更不搭呢,”優佳擺上幾個深盤子。“裏頭放著水果醋,還有蔥跟槭葉泥呢。”  “我老哥知道了可能會抓狂吧。”安東說道,又換來大家一陣哄堂大笑。  “哪,都準備好了,該去把新山叫起來了吧?”  “那我去了。”  石丸站了起來,伏見也想跟著一起去,不過石丸已經知道六號房的所在了,去叫醒一個人大可不必勞動這麽多人。如果自己硬要跟去,反而會顯得不自然吧?伏見在心裏這樣盤算,極力地控製自己。反正石丸再怎麽叫都不會得到回應的,到時候石丸自然就會回來果然石丸不到三分鍾就回來了。  “我再怎麽拉開嗓門大叫,新山學長還是沒回應。”  “是嗎?”禮子露出不滿的表情。“還真能睡。”  安東看看時鍾。“現在是六點四十五分,我記得我們是在四點之前解散的吧?假設他在那個時候就馬上睡著的話,還睡不到三個小時。如果他昨晚真的睡眠不足,光是敲門恐怕是叫不醒的。”  “嗯,新山從學生時代就是這樣,一旦睡死了,就根本叫不醒。”  伏見贊同安東的看法。事實上伏見根本不記得新山是不是有這個毛病,在場的人大概也都不是很清楚吧?所以既然伏見說得這麽斬釘截鐵,那麽大家應該都會認為“對哦,應該是這樣吧?”  “可是還是把他叫醒好了,是吃晚飯的時間了,我們進去把他給拖下床吧!”  安東站了起來,伏見也跟著站了起來。“好吧,大家一起去吧!等新山醒來時,看到大家都瞪著他看,一定會嚇一大跳。”  “啊,真好玩。”  就這樣,六個人一起前往分館,這一切都如伏見的計劃進行著,接下來有越多雙眼睛見證發生的事情就越對伏見有利。  豪宅的走廊比一般的住家還要寬廣。六號房位於分館的最深處,不過六個人依然可以輕鬆地一起站在房間前麵。  代理屋主安東敲了敲門。  “新山,吃飯囉!醒了沒?”  他大聲叫著,裏麵當然不會有反應。  “新山,我要開門囉。”  安東握住門把,用力一扭,門發出喀的一聲。  “上鎖了。”  “搞什麽?竟然還上鎖睡覺啊?”伏見愕然地說。“真是拿他沒辦法。”  安東咚咚咚地用力敲著門。  “喂,新山,起床了!”  他敲了一會兒門,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安東放棄了。“怎麽辦?”  “我看沒辦法了,”伏見搖搖頭。“還是再讓他睡一會兒吧?”  “說的也是,可是晚餐怎麽辦?”  “有兩種選擇。”五月說。  “第一,不管新山了,我們吃我們的。”  “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禮子提出抗議。  “說的也是。那第二種選擇,我們就一直等到新山醒來再吃。”  “也對,”安東說。“有人餓得受不了嗎?”  沒有人舉手。安東看著五月,“那就等吧?”  “好吧,然而選擇第二種方法又可分出兩種選擇。”  “什麽選擇?”  “第一種,各人再回自己房裏享受上流社會的氣氛;另一種就是到餐廳去喝個小酒。”  “嗯——”禮子歪著頭猶豫著。“如果要喝到新山起床的話,肚子早就灌飽了。”  “我倒無所謂,”石丸說,五月立刻冷冷地吐他槽,“沒人問你。”  “好吧,那就回各自的房間去吧!”安東看看手錶。“現在是七點,三十分鍾——不,好像太短了,一個小時之後,再到餐廳集合。”  沒有人提反對意見,於是晚餐就這樣擱置下來了。房間在分館這邊的伏見留了下來,其他成員則回總館那邊去。伏見聽到禮子在背後嘟噥著說,“得先把火鍋的材料包起來才行”,他順手關上了門。  他呼地吐了口氣,躺到床上去。他將手錶的鬧鍾設定在集合時間的五分鍾前,也就是七點五十五分。  現在是晚上七點,新山是在下午四點五十分死的,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又十分鍾了,目前大家都以為他還在睡覺,沒有人起疑。第一階段平安順利地度過了,事情按照伏見的計劃進行著,然而,目前也不過是開頭而已。一個小時之後,所有的人還會再去叫新山,如果新山再不醒來,大家一定會開始起疑了吧?到時候眾人會有什麽反應呢?該如何控製他們呢?這才是問題所在。伏見躺在床上,開始模擬一個小時之後第二階段的說話術。但是第一階段還沒有結束。  此時傳來敲門聲。  他的心髒猛然一跳,他竟然被一種可笑的幻想給占據——應該已經斷了氣的新山走出房門,來敲殺了他的兇手——伏見的門。  不過幻想也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伏見已經又回到現實世界了。他看看手錶,距離剛剛經過了十五分鍾。他支起身體,極力保持鎮定的聲音回答“請進”。門把一轉,門緩緩地打開來。  是優佳。  “啊,”伏見有點意外。他有種感覺,覺得要是有某個活著的人來造訪他,唯一可能的人就是安東。優佳從門縫裏把頭探進來,“可以打擾一下嗎?”  “可以啊,”伏見控製著自己臉上的肌肉,擠出一個沉穩的微笑。“請進。”  優佳以優雅的動作滑進房內,接著反手關上門。手上拿著兩罐啤酒。  伏見請優佳坐到藤椅上,優佳則將啤酒放到桌子上,然後坐了下來,伏見也坐到另一張藤椅上,兩人隔著桌子相對。他拿起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優佳也拿起一罐啤酒。  “沒想到你會趁夜潛進來。”  伏見刻意開了個玩笑。優佳麵露笑意,“四十五分鍾未免太短了吧?”  伏見正待拿起啤酒倒進嘴裏,聞言停止了動作。  “沒想到竟然會從優佳口中聽到成人笑話。”  “我也已經二十五歲了耶。”微笑變成了吃吃的笑聲。“我不但是大人了,也到了被人家說‘過了聖誕夜’的年紀了。”  “真要這樣講,去找‘除夕夜’的五月學姊說吧。”  “她啊,”優佳喝了一口啤酒。“跟石丸先生的關係好像不錯。”  伏見也喝著啤酒,冰冷的啤酒滲進空空的胃。  “你果然也發現了?”  “伏見先生也注意到了?”  “因為五月學姊難得話那麽多。”  “她明明說一直都在睡覺,卻又洗了澡,換了新衣服。”  不愧是優佳,伏見再度對優佳的觀察力感到讚嘆。  “你認為是哪種可能?是以前就在交往了?還是今天好不容易重逢,結果情緒太過興奮了?”  “這個嘛——”優佳微微地歪著頭。“若要我猜是哪種可能性,我想是以前就在交往了。”  “為什麽?”  “在分配房間時,五月姊不是不經意地就選擇了石丸先生隔壁的房間嗎?”  “隻因為這樣?”  伏見並無意測試優佳的判斷力,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  “伏見先生想說的是——”優佳又吃吃地笑了起來。“打呼的事嗎?”  “沒錯。”優佳果然沒有漏掉這一點。“當安東先生提到房間有隔音設備時,五月姊還說這樣就可以不用聽到石丸先生不規則又嚇人的打呼聲了。這種揶揄別人的說法平常就常會聽到,但是她的陳述也未免太過巨細靡遺了,說什麽不規則又嚇人,從這一點來推斷,五月姊當然實際聽過石丸先生的打呼聲。那麽五月姊是怎麽聽到石丸先生的打呼聲的呢?”  “唔,不過這一切都是猜瞎的,我們也不能去找他們確認啊。”  “沒錯——那麽,”伏見恢復了正常的表情。“你總不會是來找我討論別人的感情問題吧?”  他不想再跟優佳談論到跟情色有關的話題,優佳也收斂起了笑容。  “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商量?”  優佳的表情產生微微的變化,就好像想擠出一絲笑容卻又中途打消念頭一樣。  “關於新山先生的事。”  來的太突然了,瞬間伏見屏住了氣息。他驚慌之餘企圖看清楚優佳的表情,但又隨即打消念頭。優佳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新山?  “新山怎麽了?”  他總算沒讓自己的聲音透露出緊張的味道。他若無其事地看著優佳的臉,看來優佳的表情是很認真的。  “新山先生為什麽要上鎖?”  “啊?”  他不知道優佳是什麽意思?優佳也許洞悉了他心裏的疑問吧?她繼續做補充說明。  “新山先生說過,房間根本沒有必要上鎖,他說過這裏都是熟人。既然說過這種話,為什麽又要把房門上鎖?”  伏見和優佳凝視著彼此。按照伏見原先的計劃,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其他的成員提出來的,所以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可是真正麵對這個疑問時,他卻開始懷疑事先準備好的答案是否夠完備?更何況是由優佳提出來的,這更讓他不得不好好重新考慮了。  “很抱歉,我提出這麽唐突的問題。”優佳把視線落到地上。“我也覺得不該去在意這種無聊的問題,可是我實在沒辦法不去想。”  優佳抬起頭來。“這種事情隻能找伏見先生商量。”  “是嗎?”伏見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回答。優佳覺得自己的疑問是很重要的,但是她也自覺到,對其他的人來說,此事根本無關緊要。可是如果對象是伏見的話,也許他也會產生跟自己一樣的疑問吧?在這一方麵,伏見和優佳之間存在著肯定彼此能力的信賴關係。  盡管如此——  盡管如此,伏見還是決定把事前準備的答案說出來。就算優佳因此認為他出社會之後變愚蠢了也無所謂,不,讓優佳對目前的伏見感到失望或許反倒會比較好辦事一點。  “我想大概是他本人無意識中所做的動作吧?”他這樣說。“新山跟我都是一個人住,所以我知道,當我們回到家時,總會下意識地將玄關的鎖鎖上,主要是為了預防外人入侵。”  優佳定定地凝視著伏見的臉,好像不願漏掉伏見的一字一句一樣。  “這家民宿跟保全公司簽了約,有安全防盜係統的設施,再加上住在這裏的都是認識已久的同伴,大家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必要上鎖,但是可能會基於平日的習慣,在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順手就按下門把的按鈕了。我想應該是這樣吧?”  拜此之賜,我們現在得餓著肚子——伏見做了這個結論。他看著優佳,優佳臉上的表情顯示她似乎對這個說法隻接受了一半。  “可是,伏見先生並沒有上鎖。”  “說的也是,”伏見仍然保持平靜沉穩的表情。“我是刻意不上鎖的,因為難得能看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就我們的關係而言,根本不需要上鎖。我是這樣想的。”  “是嗎?”優佳眨了眨眼睛。“也許是這樣吧?”  “怎麽說得這麽含糊?這可不像往常的優佳呢。”  伏見揶揄似地說道,優佳的目光頓時發亮。  “不像的是伏見先生吧?”  “……”伏見的表情僵住了。“什麽意思啊?”  “我也很清楚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可是我覺得明知如此卻還會上鎖才是伏見先生會有的作法。”  伏見輕輕地嘆了口氣。  “或許如此吧?我不能否認,但是事實上我確實是沒上鎖。”  “說的也是。”優佳也不說話了。  房裏一片沉默。那種氣息跟不習慣談戀愛的男女之間所產生的尷尬很類似。  正當伏見要開口打破這個沉悶的氣氛時,一個電子聲音響起。是手錶的鬧鈴,已經晚上七點五十五分了。  “集合的時間到了,”伏見說道。“我們到餐廳去吧?”  優佳笑了,是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  “如果我們一起去,看起來就像五月姊跟石丸先生的關係了。”  伏見一聽也露出苦笑。“也對,那麽優佳先去吧!”  “好吧。”  優佳站了起來,伏見仍然坐著,所以優佳全身都曝露在伏見的視線範圍當中。  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人了——看著優佳的身體,伏見心中這樣思索著。禮子第一次帶優佳來時,她才十六歲。他想起當時優佳雖然有著神似姊姊的清秀長相,但是體型還帶有青澀的氣息。而現在看看她有了多大的改變,雖然隔著寬鬆的家居服,但是那成熟的身體線條依然清晰可見。她本來就具有知性和美貌,而現在更有著成熟女人特有的情色魅力。對現在的伏見而言,優佳實在是太耀眼了。  “——優佳。”  他忍不住叫了一聲。  優佳在房門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什麽事?”  “你變漂亮了。”  優佳露出一臉困惑的稱,那是她本來就有的表情。“怎麽突然這樣說?”  伏見從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昔日的優佳,不禁略感到安心。  “我隻是現在有這種感覺,也是我最直接的感覺。”  可是優佳非但沒有露出笑容,反而好像感情受創一樣。她不發一語地打開門。  “伏見先生,”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你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嗎?”  伏見沒有立刻反應。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宛如不帶感情的機械似地開口說。“那個時候是指?”  “就是那個時候,”優佳也不明說,繼續說道。“那個時候,伏見先生逃了,在沒能回應我的感情的狀況下。”  “……”  “既沒說yes,也沒說no。”  “……”  優佳把半個身體探出門外,就著這個姿勢看著伏見。伏見默不作聲地承受著她的視線。  “我先走了。”  門被關上了。  “肚子真的餓了。”  石丸摸著肚子說。“把新山學長叫醒吧?”  除了新山之外,其他六個人都集合到餐廳了,伏見和優佳也在。因為優佳的造訪而掀起些許波瀾的心海已經回歸平靜了,優佳也宛如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似地展露出她迷人的笑容。  伏見聽石丸這麽說,也點頭表示贊同。關於新山的故事得重新展開才行。  “這一次就算叫不醒新山,我們也得吃飯了。”  “贊成!”  “那就請你們去把他叫醒吧!”禮子將包著食材的保鮮膜打開來。“我跟優佳先準備火鍋。”  可是優佳卻輕輕地搖了搖右手。  “我要加入拯救新山先生的行列。”  “那我就留下來加入料理行列吧,走到分館去太麻煩了。”  五月說道,於是就由三個男人和優佳一同前往分館。  伏見望著爬著樓梯的優佳的背影,心裏想著,優佳一直很在意門鎖的問題。關於新山的房間上鎖一事,伏見的假設足以說明一切,沒有任何矛盾之處。優佳應該也明白吧?隻是親口說過“沒有必要上鎖”的新山之後卻為房門上了鎖,似乎讓優佳無法釋懷。  伏見預料到提出疑問的人會針對這一點感到奇怪,所以在答案中用了“下意識”這個字眼。他的重點在於,新山並沒有發現到自己上鎖的事實。伏見的假設沒有任何破綻,但是優佳卻不能接受,所以她決定一同前往新山的房間,搞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當然,伏見的假設再過一會兒就會被整個識破了,因為等他們發現門擋卡在門下方的新事實將會否定伏見的假設,但是那是之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在目前這個階段,伏見提出這個假設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丸再度敲著門。  “新山學——長!你醒了嗎?吃飯囉——”  一片死寂,門外的人都默默地等著門內的回應,可是新山沒有回答。石丸再度敲了敲門。  “新山學——長!請起床了!天亮了!”  石丸用手指頭的關節,以啄木鳥啄木頭似的節奏敲著門。他轉了轉門把,還是轉不動,門依然保持著上了鎖的狀態。石丸一臉困惑地看著伏見。  “怎麽辦?”  “這個嘛——”伏見抓著自己的下巴。其實他已經想好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但是他得裝出稍微思索一下的樣子,這樣才是比較自然的做法。這時旁邊有人說話了。  “石丸先生,”是優佳。“你說過昨天跟新山先生在東京喝了酒,是嗎?”  “嗯,是啊。”聽到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石丸一臉困惑。優佳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  “石丸先生住在九州,新山先生住在北海道。也就是說,你們兩人昨晚約在某個地方碰麵,對吧?那麽,石丸先生有沒有問新山先生的手機號碼,以便等不到人時可以聯絡?”  “啊——”石丸似乎聽懂了優佳的意思。他跑下樓梯,往自己的房間直奔而去。  原來如此。新山應該隨身攜帶了手機,也許可以用手機的鈴聲把他叫醒吧?這個方法跟伏見預備提出來的意見不一樣,不過也是個好主意。  石丸拿著自己的手機回來了。“我把他的號碼輸在裏麵了。”  他按了幾個按鍵,然後把手機抵在耳邊。安東把耳朵貼在門上,伏見和優佳默默地看著這兩個男人豎起耳朵聆聽聲響的樣子。“沒用,他沒接。”  “沒用,聽不到。”  石丸和安東不約而同地說,石丸掛斷了手機。  “我們來的時候是搭電車來的。”伏見開始分析。“也許他把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卻忘了設定回來了。”  事實上把手機設定成靜音模式的不是新山,而是伏見,但是其他人並不知道這件事,大家應該會覺得伏見所說的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吧?事情不如預期發展,讓優佳露出沮喪的表情。伏見決定發表自己的想法。  “安東,我想房間裏應該有電話,能不能打內線電話?”  安東的耳朵整個都紅了。“對哦,竟然都忘了,打電話把他叫醒吧!”  伏見指著五號房。“用我房間的電話打吧。”  好,安東說了一聲,便打開五號房的房門走去。這次是伏見和石丸把耳朵抵在門上凝神傾聽。隔了一會兒,屋內響起鈴鈴鈴的鈴聲,聲音雖小,但是可以清楚地聽到,那是內線電話的鈴聲。現在難得還有民宿舍棄電子音效而用傳統的鈴聲,不過這樣的設計或許也是為了營造不同的氣氛。  鈴聲持續響著,數到十五次左右時,鈴聲停了。“醒了嗎?”石丸嘟噥說道,但是安東卻垮著一張臉從五號房走了出來。“不行,還是沒接。”  “怎麽會連電話鈴聲都叫不醒?”石丸慢慢地搖著頭。  “四點入睡,也睡了四個小時了,未免太久了吧?”  走廊上一片寂靜,安東和石丸都對眼前的狀況感到不解。這時優佳宛如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會不會人根本不在裏頭?”  安東看著優佳的臉。“什麽意思?”  “我隻是隨便說說。”優佳聳聳肩。“沒有回應,除了睡死了之外,也有可能人不在房間裏。”  “……”  “譬如煙抽完了,到外頭去買煙,然後就在某個地方遇到熟人。”  “然後就一直沒有回來——”石丸提高了嗓門。“在沒有跟任何人說一聲的情況下?”  “我隻是猜測。”  “那不是新山的作風。”伏見說。“雖然不是他一向的作風,不過有必要做個確認。”  “怎麽確認?”安東交抱著雙臂。“手機也不通。”  伏見抬頭看著天。他小心翼翼地企圖營造出不會讓人感覺事態太嚴重,卻又有點詼諧的氣氛。  “喂喂,安東,別把事情想得那麽嚴重,這裏可是‘私人住宅’耶,進屋之前要脫鞋啊,到外頭去總得穿上鞋子吧?”  安東立刻就理解伏見的意思了。“——啊,對哦,玄關。”  伏見點點頭。“沒錯,如果新山的鞋不在玄關那裏,那就如優佳所說的,他出門去了。”  “好,先到玄關去看看。”  石丸帶頭先下了樓梯,伏見等人則緊跟在後。  “知道新山先生的鞋是哪一雙嗎?”  優佳一邊下樓一邊問道,伏見看也不看她逕自回答。  “我不記得,不過我跟安東和石丸都在這裏,隻要有我們三個人以外的男鞋,那應該就是新山的。”  “說的也是。”  一行人穿過渡廊,經過餐廳旁邊,接著走向玄關。成員的鞋子都整整齊齊地擺在玄關,大概是安東打掃的時候擺放的吧。玄關處有四雙男鞋。hawkins的休閑鞋,是伏見的鞋子;還有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那是我的。”石丸說。  “converse我穿的。”  安東說,於是玄關就隻剩下一雙高筒的登山靴。  “這應該就是新山的鞋子吧?”  “安東。這雙鞋有沒有可能是你哥哥的?”  安東定定地看著登山靴,然後搖搖頭。  “不可能。我進來時,玄關並沒有鞋子,而且這雙鞋的尺寸是二十五號半,我哥哥是穿二十七號,絕對不是我哥哥的。”  “這麽說來,新山先生並沒有外出了……?”  “就是這麽回事。”伏見輕輕地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確認就無法得知這個結果。因為優佳提出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們可以確定新山還在他的房間裏。”  伏見一邊稱讚優佳,一邊轉動腦袋,思索著接下來的發展。新山到底有沒有外出是遲早非得確認不可的問題,一開始伏見也想到這件事了,所以本來他打算自己提起這個可能性的,可是,伏見把這個確認工作安排在第三階段。他不認為在現階段就會有人提到這個可能性。  伏見斜眼看著優佳,優佳茫然地看著登山靴。  必須小心優佳的動向——伏見心裏這樣想著。對於這個周末的活動,伏見安排了屬於他自己的計劃。他必須在今天的參加者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依照那個計劃行事,但是優佳的聰明腦袋也許會加速進展的速度。  安東沒有發現伏見心中產生的警戒,無限感慨似地說。  “優佳不愧是個研究生,腦筋總是這麽靈活。”  “沒那麽誇張啦,”優佳若無其事地回答道。“而且也沒幫忙解決問題啊。”  “對啊,問題是新山學長還是沒有起床啊。”石丸看著安東。“怎麽辦?”  安東抬頭看著天花板。“沒辦法了,就讓他再睡一會兒吧!”  石丸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把他叫醒,跟大家一起吃飯才對吧!”他大概是想這樣講吧?  “真是打錯算盤了。”伏見嘟噥著說。  “啊?”安東質問道。“你是指什麽?”  “就是中午時吃的藥啊。”  “哦。”石丸也好像想起什麽似的。“你是說安眠藥吧?”  “沒錯。”伏見點點頭,現在是提到藥物的時候了。“今年的花粉症特別嚴重,所以我拿來代替花粉症的藥物使用,但其實那種藥本來是用來防止失眠的。我吃了之後嗜睡的程度並不會那麽嚴重,但是也許對新山會發揮它本來該有的效果。我的同事當中也有人服用那種藥物來減輕花粉症的症狀,結果在工作時睡死了。”  安東交抱起雙臂。“也許吧,我吃了同樣的藥之後也很想睡,剛剛也睡了一下。”  “新山學長昨晚可沒怎麽睡哦。”石丸的聲音略微變高了。“也就是說,搞不好新山學長就這樣一覺到天亮——”  “也許吧。我不知道新山平常工作有多繁重,不過在假日的時候連續睡上十幾個小時的單身男人並不稀奇。”  “那威士忌怎麽辦?”  石丸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伏見拍拍石丸的肩膀。“就祈禱新山晚上會醒過來吧。”  “怎麽這樣?”  安東也笑了。“別擔心,如果他要睡上八個小時的話,算一算大概會在十二點左右醒過來,到時候再好好喝一杯吧。”  石丸的表情倏地一變。“說的也是。”  “那麽我們就去吃飯吧,算新山可憐。”  眾人決定繼續讓新山睡覺,回到餐廳去集合。優佳沒多說什麽。  回到餐廳,隻見火鍋已經冒著熱氣。禮子和五月正小心翼翼地將湯渣撈起來。  “啊,新山怎麽樣了?”  五月問道。安東把狀況做了個說明,於是五月很幹脆說了一句“真拿他沒辦法”,也就沒再多說些什麽。也許是見伏見等人遲遲沒有回來,所以心裏已經有譜了。  “他半夜可能會餓醒,反正還有食材,隻要幫他留下一份就好了吧?”  “那我們開始吃飯吧!我去把啤酒拿出來。”  安東正待走向廚房,石丸阻止了他。  “我去拿。”  石丸果然抱著六罐罐裝啤酒回來了。“我想先拿出我們要喝的份,待會兒有需要再從冰箱裏拿出來,免得酒都溫掉了。”  “石丸真是勤快。”  “誰叫我是徒弟呢?”  六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邊。土鍋一共有兩個,所以等於是三個人共用一個火鍋。安東和伏見還有優佳共用一鍋,而五月和禮子還有石丸則吃另一鍋。很自然地,伏見和優佳毗鄰而坐,而石丸則坐在五月旁邊。  “就食材的分量來看,這樣應該就差不多是兩等份了吧?”  安東很滿意地點點頭,拉開啤酒的拉環。眾人互相為對方倒了酒,石丸則定定地看著杯子。  “我是不知道杯子是哪個牌子的,不過應該也不便宜吧?”  “惠比壽的啤酒也不差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舉杯幹杯。  “大家先幹一杯吧!為即將展開的歡樂夜晚幹杯。”  “為新山的安眠幹杯!”  幹杯聲隨著笑聲響起。  火鍋裏的食材也煮得差不多了。石丸拿起筷子,“哪,吃吧!”  “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狀況,應該不必用公筷母匙吧?”  五月說道,伏見回答,“都這麽熟了,應該沒問題。”  於是晚餐就在喧鬧的氣氛當中開始了。  很好,伏見在心中嘀咕著。隻要開始用餐,大家應該有好一陣子都不會想到新山了吧?  眾人聊起彼此的近況,時而會有人提起新山,但是到目前為止,好像沒有人把新山放在心上。計劃進展得相當順利。  除了為新山留下來的一份之外,食材很明顯的越來越少了。和學生時代相較之下,大家吃飯的步調似乎也悠閑了不少。伏見不知道,是因為大家都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抑或是伏見覺得這段時間格外地漫長,才讓他產生這種感覺。  “還有烏龍麵,要放進去嗎?”  禮子一邊用撈子將留在鍋底的食材渣撈起來一邊問道,石丸立刻回答。  “當然,我還要吃。”  “吃太多碳水化合物會胖耶,不過管它的。”  安東也表示贊同。  “啊,安東,你開始擔心肥胖的問題了嗎?”  “對哦,看起來好像比以前胖了……”  在眾女性的攻擊之下,安東摸著自己的下巴。  “翻譯這種工作就是一直都得坐在桌子前麵。隻要稍有鬆懈,立刻就會發福了,我也拜此之賜,最近開始有腰痛的毛病了。”  “啊呀!”禮子笑了。“好像有很多人隻要一發胖,就會有腰痛的毛病。”  “對了,伏見學長。”石丸好像發現什麽似地說道。  “白天不是提到捐贈骨髓的事情嗎?”  “嗯,是啊。”  “骨髓是從腰骨抽出來的吧?伏見學長也說過手術之後會有腰痛的情況,後來有沒有好轉?”  “嗯。”伏見點點頭。雖然他現在並不想提到這個話題,但是表現得太過無動於衷也太不自然了。“有幾天會覺得怪怪的,譬如洗澡時會痛痛的,不過隻要不做劇烈的運動,就沒那麽嚴重了,而且後來症狀就完全消失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捐贈骨髓的伏見學長狀況不好的話,接受骨髓移植的人應該也不會好過吧——對了,你對接受骨髓移植的人知道多少?”  “喂喂。”安東插嘴道。“不是說過最好是匿名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石丸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仍然繼續問道。“可是你們不想知道自己幫了什麽樣的人嗎?這跟捐款之類的善事是不一樣的,因為這可是針對特定的某個人做捐贈喔。”  “我可以理解石丸的感覺。”五月的視線固定在火鍋上說。“因為我們畢竟都是凡人,不像聖人一樣,能夠做到無私無我的地步。”  “說的也是。”伏見一邊思索著自己是否能控製這個話題的發展一邊開口說道。“當然我不能去打聽患者的個人資料,但是關於對方的住所、年齡、性別,就算我不刻意去問,病歷上自然也有記載。舉石丸為例,捐贈者會知道對方是‘居住在九州的二十幾歲男性’。”  “那麽伏見學長捐髓的對象是什麽樣的人?”  伏見緩緩地搖著頭。“就算是石丸,我也不能告訴你。順便附帶聲明,我也不能說我是什麽時候動手術的。因為如果知道這兩項情報,或許就可以鎖定某個特定的患者了。我頂多隻能說,是前年到昨天為止的這段期間之內在某個地方進行的。”  “真是保密到家了。”  “你說過也不能跟我們說手術的結果——”這次輪到禮子發問了。“伏見學長當時也不知道手術是否成功嗎?”  “嗯,不知道——應該說,成功的定義也不明確才對。”  “什麽意思?”優佳問道。也許是火鍋的蒸氣和酒精的關係吧,她的眼角開始泛紅。  “即使患者在動過移植手術之後暫時好轉了,但是誰都不敢保證他將來是否能夠維持健康,復發的危險性還是存在的。以現代的醫學知識也無法肯定,骨髓移植是否是治療白血病的最好方法,我的主治醫生是這樣說的。”  “這也要看所謂的‘暫時’的時間長度而定。”優佳又說道。“隻要患者覺得‘有接受移植手術的價值’就夠了。”  “是啊,優佳說的沒錯。就這個觀點來看,我不知道我的手術究竟有沒有成功,不過至少患者並沒有在手術之後立即死亡。”  “你的意思是?”  “手術後,患者的家人有寫信給我。對方當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來歷,所以感謝函是經由骨髓移植推展協會送到我手上的。協會也許檢查過書信的內容吧?信上寫的都是一些無從了解個人資料的內容。”  “信上寫些什麽?”  “除了道謝,就是手術很順利之類的事情。”  “哦?”石丸的眼中閃著光芒。“那不就表示手術成功了?”  伏見慢慢地搖著頭。“對方隻是說手術很順利,但我沒聽說患者術後的情況,所以我還是不知道患者是否恢復健康了。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我相信一定是成功的。”伏見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在我心中,移植手術是完美而成功的,接受我的骨髓的患者完全恢復了健康,而且活得很好,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所以這就是唯一的事實,其他的情報都是沒有必要的。”  寬大的餐廳裏一片寂靜。  在場的人都看著伏見。  “伏見,”五月以平靜的聲音說。“你真是個好人。”  這種誇讚對一個殺人兇手而言真是太過獎了,伏見心裏想著,但是更讓他覺得難為情的是自己竟然沒有多想就把這些事情講出來了。  “五月學姊,你喝醉了吧?”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五月率直地點點頭。“嗯,是醉了。”  她的意思大概是說,就因為喝醉了,所以才說得出真心話吧!  “可是這是真的呀,”禮子用力地點點頭,眼睛微微地濕潤了。她看著妹妹。  “你要是再不加把勁,伏見學長可是會被人搶走的哦。”  優佳輕輕地笑了笑。“這可真傷腦筋了。”  餐桌上的人盡是滿臉的笑意。  優佳把視線投向伏見。眼底盡是又像感動,又滿含著情意似的色彩。那是一臉足以讓旁人產生這種感覺,巧妙地偽裝出來的表情。伏見知道那是刻意表現出來的表情,伏見了解,優佳就是能做到這一點。  “伏見,怎麽樣?”安東不僅是耳朵,連整張臉都紅了。“不想利用這次重逢的機會對優佳這個那個嗎?”  從他的語氣就可以知道,他完全被優佳的表情給欺騙了。伏見不由得苦笑。  “什麽叫這個那個?”  “就是說,三更半夜潛進去的意思啦。”五月插嘴說,於是又掀起了一陣笑聲。  “少胡說八道了。”伏見搖搖頭,他已經厭倦這個話題了。“為什麽你們沒想過優佳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  “沒有啦。”禮子立刻回答道。“優佳哪有跟什麽人交往?她自己都說過了。”  “也許不想讓你知道啊。”  “優佳是瞞不了事情的,因為她不會說謊。”  禮子啊,這個時候你就已經被她騙了呀。  “真的嗎?優佳長得那麽可愛,竟然沒有男朋友?”  石丸把身體往前探,也許是喝醉了吧。這種問法實在是有失禮數。如果他在大學裏用這種語氣問女學生的話,一定會被認為是性騷擾。但是優佳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滿臉笑容地回答道。  “是真的,目前正在募集當中。”  “太好了!那我要應徵!”  五月用力地往瞎起鬧的石丸後腦勺就是一掌,力道可真不輕。  “你湊什麽熱鬧啊?現在不是在討論伏見跟優佳的事情嗎?”  “我知道啦。”石丸一邊撫摸著後腦勺一邊笑著說。  “研究室裏沒什麽不錯的男生嗎?”這次輪到安東提出疑問。不愧是係出名門的少爺,即便在這個當兒,語氣還是沉穩無比的。“地質學科都是男孩子,你一定很受歡迎吧?”  優佳大口喝著啤酒。  “確實是有很多男人,也有很多優秀的人材。”  “但是卻沒有優佳看得上眼的傢夥。”  “因為小時候看過伏見先生了,”優佳吐了吐舌頭。“像伏見先生這種水準的人是很難找到的。”  她的話氣中充滿了揶揄的色彩,越發地沒有節製了。伏見很慶幸大家把話題從骨髓移植上移開了,但是這個話題也該在這個時候適可而止了吧?聽起來實在不太舒服。  “伏見,加油囉!”  安東笑了,不斷地拍著伏見的肩膀。伏見裝出不耐的表情,事實上,他也確實覺得有點不耐了。  “你仔細聽優佳講的話嘛!人家不是說‘伏見先生這種水準’嗎?可沒說‘伏見先生本人’哦。”  “這麽斤斤計較幹嘛?。”  “要能正確地掌握個中的差異才算是大人。”  “難怪我經常吃敗仗。”  “總而言之——”伏見很明顯地想為這個話題做個結尾。“我目前並不打算追求優佳,我不適合優佳。”  “啊,是嗎?”  五月仿佛左耳進右耳出似地隨便應了一聲。  “是啊。人家現在可是個研究生,我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上班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俗氣了。”  “我不這麽認為。”  “我們的個性完全不一樣。”  五月笑了出來。“是嗎?我倒認為沒見過像你們這麽像的人。”  “我贊成!”石丸紅著臉附和道。“你們兩個人是同類,對吧?”  “是啊是啊!”安東也大表贊同。“伏見嘴巴上是這樣說,其實也承認你們還挺合的吧?”  這些傢夥好像不打算結束這個話題。其實他也頗能體會他們的心情,相隔幾年的重逢,心情自然會回到學生時代那麽high,當然借酒裝瘋也是原因之一。眼前有一對個性相似的男女,而且彼此也不討厭對方,那麽上演一段“在同學會重逢,重燃過去的戀情”的肥皂劇又何妨?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期待這樣的情況發生。可是——  可是,不能這樣,自己是不可能跟優佳有什麽結果的。這跟自己變成殺人兇手沒有關係,當然優佳也不會被允許跟一個殺人兇手扯上關係,但是基本上,自己跟優佳在個性上就大不相同了。五月說他們很像,也許她說的沒錯吧。但是,他們絕對不是同類。其實他們是似是而非的兩個人。  “那我去拿烏龍麵。”  禮子站起來,從廚房拿來了烏龍麵。“安東學長今天就先把卡路裏拋到腦後吧!”  “嗯。”安東笑著點點頭。“我平常在睡覺前的兩個小時是絕對不吃東西的。”  “兩個小時?”五月抬眼看著時鍾,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分了,距離新山停止心跳已經過了四個半小時,仍然沒有人對新山遲遲未露麵一事感到懷疑。想必優佳也沒有產生關鍵性的懷疑吧?太順利了,不過,第三階段還要再等一會兒再展開,現在隻要言盡於此。  “今天這種日子是不可能十一點上床睡覺的,沒問題吧?”  “說的也是。”  “吃過烏龍麵之後,不知美酒行蹤何處。”五月將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新山的威士忌都還沒嚐到呢。”  “我買了幾瓶葡萄酒過來。”禮子回答道。“我不太懂酒,所以隻是隨手選了幾瓶。”  “啊,每樣東西都要勞你費心準備,真是不好意思。”  安東以充滿歉意的語氣說。  “就是嘛,安東對葡萄酒應該比較了解吧?”  伏見逮著機會,直爽地責怪安東。事實上,安東對威士忌或燒酒之類的蒸餾酒沒什麽興趣,但是對葡萄酒或日本酒等釀造酒卻知之甚詳。安東搖搖頭。  “我才不會在這種場合賣弄葡萄酒方麵的知識,太沒品了。最重要的是要快樂。”  “是嗎?那就好。”伏見說著站起來,安東看著他。  “怎麽了?”  “其實我也帶了葡萄酒來。現在放在房裏,我趁煮烏龍麵的時候去拿過來。”  現場響起一片喝彩聲。  “不愧是伏見學長,真是細心啊。”石丸露出滿臉笑容。隻要有酒喝,這傢夥什麽都好。“可是,剛剛怎麽不說呢?”  “因為新山說他帶了稀有珍貴的威士忌來啊,我帶的是出差時順便買回來的加州葡萄酒。”  “加州的啊,不錯啊。”安東悠悠地說道。“‘美國葡萄酒很難喝’的迷信說法不是在七〇年代就已經被否決了嗎?”  “我帶來的不見得是好酒喔——好吧,既然安東不挑剔,我這就去拿來。”  “這麽說來,你是把酒放在房裏?”優佳站了起來。“既然沒有先冷藏,那一定是紅酒囉?”  這小妮子連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  “以伏見學長的智慧來看,不會隻帶一瓶來給七個人喝吧?我一起去幫忙拿吧!”  伏見有點困惑。“喂喂,我隻帶了兩瓶來啊,兩隻手拿綽綽有餘了。”  “讓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麽樣的酒。”  餐桌上響起如雷的歡呼聲。也許大家以為優佳積極地採取行動了吧?伏見不好推卻,隻好帶著優佳離開餐廳。  “你有什麽目的?”  走在渡廊上時,伏見問道。優佳輕輕地笑了。“唉呀,我們得應觀眾的要求,把場子炒熱啊。”  伏見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剛剛的笑容是他刻意裝出來的表情,但是現在卻是自然流露的情感。  優佳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爬上樓梯。  “大家都沒什麽眼光。”  “——嗯,也許吧。”  伏見很清楚優佳想說什麽。“我們雖然相似,卻不是同類人。”  “沒錯。”優佳仍然帶著笑容,卻有幾分落寞的色彩。“聰明又冷靜、不容易受外物影響——”  那是白天安東用的形容詞。  “他們的說法雖然很誇張,不過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麽會以為我們是同類型的人,雖然我們絕對是不一樣的人。”  伏見沒有回應,優佳好像也並不期待他有任何反應,她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道:  “伏見先生雖然冷靜,卻是個很熱情的人;我雖然一樣冷靜,卻是個冷漠的人——”  優佳爬上樓梯最上層時停下腳步,看著伏見。  “當時我並沒有發現到這一點,可是伏見先生早就發現了,對吧?”  “所以我逃了。”  伏見簡短地回了一句。  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是他們一起到秋葉原買蘋果電腦的回程上。買好東西時,天色已經暗了,所以伏見送優佳回家。當時,在碓冰家附近的陰暗處,優佳主動告白了。  伏見大吃一驚。當時他已經十分愛慕優佳,而優佳竟然主動表示她喜歡自己,和學弟們之間說好的約定也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可是,當他正要親吻閉上眼睛、抬起臉來迎向他的優佳時,他突然發現了。他看到了等著他的嘴唇落下來的那張混雜著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那個表情是裝出來的。  伏見頓時清醒了過來,而且他也自覺到自己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一定是一張悲哀的表情吧?不是伏見平常以理性控製的,在任何場合都不會失禮的表情;而是一張被超乎感情的欲望所支配的無可救藥的表情。伏見知道優佳看到了他這樣的表情。  可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優佳仍然保有她的理性。她當然無意欺騙伏見。碓冰優佳喜歡伏見亮輔,光明正大地告白,這件事是真實的,伏見也清楚。然而,那是理性操控下的產物。就像是她綜合了自己手上擁有關於伏見的情報而判斷出“喜歡他是適當的作法”。所以,當她索吻而抬起頭來時,她也選擇裝出一張符合當時的氣氛的表情,但是優佳本身並沒有自覺到。  然而,伏見卻很清楚,那是她裝出來的表情,因為伏見本人也經常裝出那種表情。這兩個人同樣都以理性取勝,隨時採取適當的行動。伏見以為自己跟優佳是同類人,然而他錯了。麵對男女之間的情愛這種最難以理性控製的局麵時,伏見無法控製他自己,然而優佳卻做到了——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伏見頓時泄了氣,自己敵不過優佳,他被迫了解到這個事實。伏見亮輔不是碓冰優佳的對手。  伏見離開了湊到他眼前的臉孔,移開擱在她肩上的雙手。他對一臉驚愕的優佳說。  “別這樣。”他無力地微笑著。“今天已經太晚了,時間到了。”  之後,伏見就刻意地遠離優佳,但是他並沒有明確地告訴優佳,他並不想跟她交往,於是伏見就在沒有給優佳一個明確的交代下,離開了大學。  “那個時候——”伏見呼地吐了一口氣。“要是說了no就等於是在說謊,但是要我說yes,也隻會造成我們的不幸,我很明白這一點,但是當時我年紀還輕,沒有勇氣明白地告訴你,所以,我逃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可以理解你的作法是對的,在我能正確地掌握自己的個性的現在來說——”優佳輕輕地搖了搖頭。“但是那個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刻意去選擇一條不幸的道路走。因為我認為,就算結果是不幸的,也應該會有短暫的快樂。”  “那種選擇才真的不適合優佳。”  “沒錯。”優佳率直地點點頭。“——你買了什麽樣的葡萄酒?”  伏見打開門,走進屋裏。他打開行李箱,拿出兩瓶用墊子包著的酒瓶。他拆掉膠帶,拿下墊子,將其中一瓶交給優佳。“哪,就是這個。”  優佳看著葡萄酒瓶。“我不懂葡萄酒。”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走吧。”  兩人來到走廊上,關上門,但並沒有上鎖。優佳把臉轉向走廊深處,也就是六號房,新山的房間。  “新山先生還真是能睡啊。”  “嗯,是啊。”  “要不要再叫叫看?”  讓他睡吧——伏見本來就希望把大家注意的焦點從新山身上移開,所以差點脫口而出,然而他隨即一想,現在該怎麽做才比較自然呢?是該叫他呢?還是不理他?伏見帶來了去美國出差時買回來的葡萄酒。照道理說,找喜歡喝酒的新山一起品嚐才是比較自然的做法吧?伏見這樣判斷。  “也好。如果讓他知道我們開酒之前沒有先叫他的話,日後不知道要被他抱怨成什麽樣子了。”  伏見轉身來到六號房前麵。他左手拿著酒瓶,右手敲了敲門。  “喂,新山,醒了嗎?”  當然不會有回應,伏見再度敲敲門。  “喂,新山,我帶了葡萄酒來,想不想喝?再不起來,會被大家喝光哦。”  等了一陣子,門內還是沒有回應。他握住門把試著轉動,但是門上了鎖,門把動也不動。  伏見看著優佳。“還是沒回應。別理他了,優佳,你得幫我作證,我可是很努力地想叫醒他哦。”  “好。”優佳說道,眼睛還是盯著房門瞧。  “怎麽了?”  伏見問道,優佳微微地轉過頭,看著伏見。  “新山先生在打掃之後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對不對?從他當時的狀況來看,可能一進房裏就躺到床上睡了吧?”  “也許吧。”  “那麽,他流了一身的汗倒頭就睡,不怕感冒嗎?”  “嗯。”伏見一邊思索著優佳說這些話的真正含意,一邊回答道。“房裏有暖氣,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優佳露出無法接受這種說法的表情。“我覺得應該早點叫醒他。”  “是嗎?”伏見看著手錶,晚上九點二十五分了。“現在是九點二十五分,我們是在四點的時候解散的,已經過了五個小時了。真要感冒,早就感冒了。”  “說的也是。”  優佳一邊說著一邊握住門把。她企圖轉動門把,門把卻動也不動,她用力推著門,可是門一樣紋風不動,她又推又拉了幾次,可是還是打不開門,優佳終於死了心,鬆開了門把。  “哪,我們回餐廳吧。”  伏見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思索著剛才的行動所隱含的意義;思索著優佳建議叫醒新山之後所採取的一連串行動所代表的意義。  這樣做有一個好處。首先,他有了晚上九點二十五分過後又去叫新山的事實;剛剛安東等人企圖叫醒新山是在晚上八點的時候。在一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鍾之後,他企圖再度去叫醒新山,但是仍然無功而返。這麽一來,接下來無論是誰想再去叫醒新山的時間又會往後順延了吧?距離進入第三階段還有一段時間。  好處不隻這樣。那就是,當著優佳這個第三者的麵,伏見的指紋在非常自然的情況下留在門把上了。伏見在犯下罪行時戴了手套,所以門把上並沒有伏見的指紋,但是沒有人敢保證手套的表麵沒有沾附著伏見的細胞組織。很可能門把上沒有留下指紋,卻附著了伏見的細胞組織。既然有這種疑慮,那麽當著其他人的麵,光明正大地觸摸門把反倒是比較安全的做法。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而且他是在優佳的建議之下企圖叫醒新山的。在這個過程當中,伏見並沒有表現得很積極,所以這個行動應該不會給人任何不自然的感覺吧?  但是有一個疑慮卻淩駕這些好處懸在伏見心中。優佳對老是叫不醒新山一事產生了懷疑,優佳說“擔心新山會感冒”,也許是她以比較婉轉的方式在告訴伏見,她無法接受目前新山會睡得這麽沉的事實。  警方在不久之後就會知道新山之死。警察一定會詢問伏見等人這些當事者同樣的問題吧?“從傍晚開始經過那麽長的時間都沒有回應,難道不覺得可疑嗎?不覺得睡得太死了嗎?”  伏見早已準備了適當的答案。伏見會坦言安眠藥能有效地抑製花粉症的症狀,他也建議公司的同事服用過;也曾經做過人體實驗,確認對不同的人會造成不同程度的睡意,而結果是有些人確實是會在大白天就陷入深沉的睡眠當中。  警方一定會去査證證詞的真實性吧?也會找伏見的同事進行偵訊。而同事會回答去年確實是有過這麽一件事,所以藥確實是有效的,隻是平常並不會服用。然後伏見會說,因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就算新山是那種會熟睡的體質,他認為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不是伏見強迫新山服藥的。伏見自己吃了藥,安東也吃了,新山則是按照自己的意願服藥的,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麵。他連自己帶來的藥都一併服下是超乎伏見所期待的,不過這倒是提高了他確定新山會陷入深沉睡眠的機率。而事實上,新山也的確是睡死了。如果伏見不殺新山,就這樣放著他不管的話,新山究竟會睡到什麽時候才醒來呢?也許會一直睡到現在,所以伏見才能冠冕堂皇地說“新山還在睡覺”。其實他也不全然在說謊,因為如果新山還活著的話,的確有可能還在睡夢中。  然而,優佳還是覺得可疑。她對親口說過“沒有必要上鎖”的新山竟然上了鎖一事感到懷疑。對於這個疑點,伏見也準備了周全的答案,但是這個答案也許無法說服一直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優佳。  算了。新山遲遲沒有出房門一事早晚總會讓人起疑的,而優佳的懷疑還沒有具體成形。優佳再怎麽聰明,如果沒有足供思考的條件,她也無從建立假設。  回到餐廳時,大家都帶著愕然的表情迎接伏見他們。  “幹嘛?這麽快就回來了?”禮子帶著驚訝的表情說。“大家都說這一等非得等上一個小時不可的說。”  伏見帶著沉痛的表情搖搖頭。“大倉,太沒品了哦。”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已經是為人妻的人了——對了,你帶了什麽樣的葡萄酒啊?”  “你看。”伏見將酒交給禮子,優佳則交給了安東。安東的表情倏地一變。  “啊……”  “安東學長,怎麽了?”石丸靠了過來。安東對石丸視而不見,隻是逕自看著伏見。  “伏見,你這不是‘opus one’嗎?”  “嗯,是啊。”  “什麽叫‘是啊’,”安東非常興奮,耳朵整個泛紅了。“既然是為什麽不早說?害我猛灌啤酒。”  安東的語氣幾乎是帶著怒氣的,伏見淡淡地回應道。“那還真是抱歉了。”  “怎麽回事?”石丸覺得莫名其妙,安東以一個重重的嘆息回答他。  “opus one可是加州最好的葡萄酒呢。不但生產數量少,而且也不好買到,我聽過這種好酒,卻是頭一次親眼看到。”  “有這麽稀奇嗎?”  安東的視線還盯在酒瓶上。  “我聽說真的很好喝喔,就連價格也高得嚇人,如果在日本買的話,可能是新山帶來的威士忌的兩倍到三倍呢。”  “啊!”  在場的女性都發出驚叫聲。  “跟這家民宿很對味吧?”伏見為了提高戲劇效果,故意用淡然的語氣說道。“雖然不是為了今天特地買的,不過如果能讓大家開開眼界的話,也不枉我特地從美國帶回來了。”  “伏見學長真是的,”禮子愕然地說道。“竟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那我去拿開酒器。”  禮子作勢要站起來,安東及時製止了她。  “我去拿,順便也拿另一個瓶子來換瓶。趁我們吃烏龍麵的時候先醒酒,讓酒味先跑出來。”  安東跳也似地走向廚房,看起來十分地愉快,這點跟石丸實在沒什麽兩樣。  “可別期望過高哦,萬一沒有想像中的好喝可別怪我,因為來這裏之前已經不知道晃過多少次了。”  伏見朝著人在廚房的安東大聲說道,安東則從廚房裏吼了回來。  “什麽話?這可是好戲的高潮呢,怎麽可能不好喝?”  “不愧是安東學長,講得真好。”石丸也咧嘴笑著。“可是,如果不把新山學長叫起來,日後可能會被他罵死。”  那個人對喝酒可是斤斤計較的,石丸一副事不關己似地說道。  “別擔心。剛才我們又叫過他了,還是叫不醒——是吧,優佳?”  “就是說啊。”  優佳也被名酒的出現所炒熱的氣氛感染了興奮的氣息。  整個狀況都如伏見所預期的順利發展,想必大家會有好一陣子沉浸在美酒當中而忘了新山的事吧?正確說來,頂多隻會有人拿錯失品嚐美酒的機會的新山當話題,絕對不會有人想要去叫醒他的。再說葡萄酒有兩瓶,合起來一共有一千五之多。伏見隻打算稍微品品酒而已,所以剩下的五個人各要喝掉三百。之前已經喝了不少啤酒了,當葡萄酒被喝光時,隻怕這些人也都醉得差不多了吧?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思考事情。另外還有禮子買來的葡萄酒,所以如果運氣好的話,眾人可能喝著喝著就睡著了,一直要到天亮時才會想起新山的問題。對伏見的計劃來說,這是最理想的模式。伏見不認為事情會這麽順利地發展,但是至少並沒有讓眾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現新山的屍體吧?  “烏龍麵也好好吃哦,好有嚼勁。”  石丸又發揮了他能吃能喝的本領,吞食著烏龍麵。“是贊岐烏龍麵嗎?”  五月一根一根地把麵條送進嘴裏回答道。  “包裝上是這樣寫的。”  “海鮮的湯汁都吸進麵條裏了,真是好吃得受不了。”  “你說話的口氣跟個糟老頭一樣。”  兩人的對話節奏十分協調。搞不好這兩個人會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成為一對很速配的情侶。  也許是對葡萄酒有很高的期待吧,烏龍麵一下子就被吃光了。“先收拾一下吧!”安東提議道,於是大家合力將桌上的餐具拿到廚房去。  “明天早上再洗就好了,”安東說道。“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做什麽清理工作了。”  “搞不好明天會因為宿醉而懶得清理呢。”  五月說道,石丸立刻就附和著“沒錯沒錯”。  眾人按照安東的提議,將餐具放在流理台裏,接著就一起回到餐廳。桌子擦幹淨之後,再擺上葡萄酒。葡萄酒杯的牌子是riedel的,根據安東的說法,一個杯子好像要日幣一萬圓以上,真是一間用錢砸出來的民宿。安東的哥哥當然不會一一地對客人提起這種事情吧?拿高檔貨當日用品使用可是上流人士的特權。  “安東你先嚐嚐看。”  伏見以帶有戲劇味道的動作為安東倒了酒,並且在酒杯的三分之一處就停住了。安東頂著讚嘆的表情,按照正式的品酒方式,含了一口葡萄酒,然後閉上眼睛動也不動。  “安東學長,怎麽樣?”  石丸迫不及待地把身體往前探。安東睜開眼睛。  “真不是蓋的。”  “光是一句‘真不是蓋的’誰懂啊?”  “喝了就知道。”安東帶著夢幻的表情回答。“光是這口酒就讓人覺得今天沒有白來了。”  伏見幫所有人倒了酒,每個人帶著各自對葡萄酒的幻想將紅寶石色的液體含進口中。  “唔。”  這是第一聲,是五月發出來的。“我鮮少喝葡萄酒,沒想到竟然有這種絕品——怎麽形容才好呢?這才叫酒。”  “真的好好喝。”禮子用手輕輕抵著嘴角,感慨萬千似說道。“我一直都認為美國人不講究味道的,沒想到也會做出這種好東西。”  “安東學長說的沒錯。”石丸的聲音也變大了。“這真不是蓋的,伏見學長。”  眾人爭相誇讚伏見帶來的葡萄酒,伏見則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喝著酒。酒的確是好喝,但是還不到讓人感動得眼淚鼻涕齊流、全身發抖的地步。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適合細細評價味道。對伏見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opus one到底好不好喝的問題,而是必須讓在場的人盡情暢飲,並且把新山的存在完全從腦子裏趕出去。  “真是好喝的葡萄酒。”  優佳也說道。她的聲音非常地平靜,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刻意針對現場氣氛、經過算計的感動色彩。這讓伏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看著優佳。  “我們在這裏獨享這麽好喝的酒實在說不過去。”  優佳站了起來,視線望向伏見,兩人四目相對。  “我去叫醒新山先生。”  優佳說這句話的時候,時鍾正指著晚上十點十分,距離新山死亡已經過了五個小時又二十分鍾。  門還是緊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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