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


    有些事情,顏知憶在一旁冷眼看著,反倒比謝雲意看得真切一點兒。


    但是……


    那又如何?


    “不提她了, 真晦氣。”


    謝雲意仰頭狠狠灌了口酒, 懶散地翻了翻白眼。


    “叫你過來, 還有件事兒。”


    “啥?”


    “妖神祭祀。”


    顏知憶怔了怔, 隨即想起來這是個什麽東西了。


    妖神祭祀,實際上就是妖域各族齊聚的日子。


    “……這些大人怎麽都喜歡把日子聚在一起呢?”


    顏知憶輕嘖了聲。


    前麵才有個問道大宴, 這會兒就來了個妖神祭祀。


    “誰知道呢,估計是什麽癖好吧。”


    謝雲意聳了聳肩, 拎著酒壺慢悠悠地站起來了。


    “叫你來,就是想一起去看看妖神祭祀的。”


    複仇總比不上找樂子。


    要不是問道大宴的時候聞見了那人的氣息讓她有些沉不住氣了,她也不可能在實力未達的時候去找死尋仇。


    等她日後修為上去了,有的是機會去找那女人問清楚當年的事情。


    謝雲意垂眸抿著酒水, 眉眼鋒利冰冷。


    “真要去看看?傷口沒事兒?”


    “這才多大點兒傷?沒事兒。”


    謝雲意輕嗤了聲,但隨即的,她轉了轉眸子,陡然握拳掩唇輕咳了聲。


    “進祭壇的身份牌我都準備好了。”


    “隻不過……”


    謝雲意掏出了兩個牌子,隨手扔給了顏知憶一個。


    “……你自己看看。”


    啥玩意兒,這麽神秘?


    顏知憶挑眉, 低頭看了看, 神色瞬間變了, 青青黑黑的跟吃了蒼蠅似的。


    “這是一對兒?”


    這兩個身份牌上的信息分明就是一對道侶啊!


    謝雲意一臉嬌羞地對著她拋了個媚眼,抬袖掩麵:“人家這不是一時間沒注意到嘛~~”


    她在路上遇到了兩個攔路的家夥, 從那兩個身上隨手扯下來的。


    那兩個都是男的,她當時也沒多想。


    “不行!我都有媳婦兒了,不能對不起她!”


    球球態度非常堅決。


    “誰讓你對不起她了?就是假扮一下, 進去之後就沒事兒了!”


    謝雲意無語。


    “……那也不行,萬一被我媳婦兒看見了,她又要吃醋了……”


    球球有一瞬間的動搖,但是一想想裴卿言吃醋後別扭的模樣,心裏又有些舍不得。


    顏知憶也怕啊!


    她家裴姨特別會吃醋,要是真瞧見了……那就不是一句兩句情話能哄好的了。


    “嘖,膽小鬼。”


    謝雲意抱胸,不屑哼笑。


    “參加祭祀有獎勵的,是妖族的獨有的千魂花,你媳婦兒鐵定沒見過。到時候你帶回去哄哄她,她能不高興?”


    顏知憶神色微動。


    謝雲意趁火打鐵,最後補充了一句:


    “等你拿著花兒送給你媳婦兒的那一刻,就是你擺脫軟飯妖的第一步!”


    軟飯球球眸子亮了。


    “祭祀有幾天?”


    “不多,三四天吧,那兒有住處。”


    “可!”


    妖神祭祀舉行在妖域數族的正中心處,顏知憶兩人到達的時候那裏已是人山人海了,遍地的妖族。


    一旁的妖突然張開翅膀飛走了,那雙翅膀帶起來的風直接糊了顏知憶一臉,帶起來的灰塵全撲到了她手上的糕點上去了。


    顏知憶:……


    顏知憶麵無表情。


    謝雲意掩麵噗嗤。


    毀滅吧。


    顏知憶翻著白眼隨手把點心扔掉了,再抬頭時,她望向了縱橫交錯的長街中央的廣場結界,那裏隱隱有鼓聲傳出,縈繞著妖族奇異的樂曲聲。


    街邊一路上都是穿著祭祀袍頭頂長羽的妖族,赤著腳,跳著妖族古老的舞曲,腳腕上的金鈴便隨之而搖晃顫動,發出清脆的響聲來。


    妖神祭祀。


    顏知憶眸色微暗,輕輕垂了垂眼簾,心中不知為何竟是生出幾分不安來。


    如輕羽拂水,雖微卻仍留有漣漪。


    她感覺到了,一股子神魂上的威壓,從中央祭祀廣場上如波般擴散開來,叫她神識中藏著的金烏火焰與白虎玄冰都為之觸動,隱隱想要衝出束縛。


    “怎麽了?走啊。”


    謝雲意走了幾步感覺不對,往旁邊轉了轉,卻沒瞧見人影。她眉梢微動,朝後瞥了眼,果然看見了那愣在原地的小姑娘。


    “來了來了。”


    顏知憶低低吐出口氣,淡淡應了。


    憑借著拿到的身份牌,兩人進入祭祀廣場的道路也算是順暢。祭祀三天,廣場附近滿街的客棧都是為了參加祭祀者準備的。


    妖域中的景色與人族的領域區別甚大,這裏的每一寸都帶著異樣的風情。奔放、熱烈、不受禮教約束。


    這一處廣場又是一個大型的空間折疊陣法,裏邊的空間遠比看見的要寬闊許多,近乎有一座城池那麽大。祭壇設立在廣場的正中央,上麵已站立了許多的人,身上隱隱發散出來的修為威壓遠非顏知憶兩人可以媲美,這些都是妖族的各族大能。


    顏知憶遠遠望去,竟是瞧見了自己的阿母阿娘,正並肩肅然立於左側,都穿著本族的最隆重華麗的長裙,頭戴發冠。


    這叫球球也不禁肅了肅神色。


    她們隻是普通的參加祭祀的妖族,被安排在廣場的一邊。


    人來人往的,球球被一邊走過的人擠了下,忍不住蹙眉,身子歪了歪,她旁邊的謝雲意也沒好到哪兒去。


    顏知憶正蹙著眉頭呢,她的手臂卻陡然間被人扶住了。


    “多謝。”


    球球回頭看了看,原來是個青裙的姑娘扶住了她。


    “不用謝。”


    姑娘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


    顏知憶心中默默想了想,但是因為這裏有陣法屏蔽氣息,來往人群雜亂,倒是混淆了她的感官,讓她一時間辨別不出來了。


    隻不過……球球不討厭。


    “怎麽樣?沒事兒吧?”


    謝雲意從人群中掙紮出來了,一回頭就見這家夥直勾勾地盯著個陌生姑娘,心下有些無語,趕緊過來問了句,順手把小崽子拎過來了。


    她們現在拿的可是道侶令牌,剛剛才花了點兒功夫混過了門口的守衛,這四周魚龍混雜,不知道有多少眼線在裏麵,又有妖族護衛隊四處巡邏。這家夥可別因為一時的美色就給她掉鏈子,如果被趕出去了也很丟人的!


    “沒事兒。”


    顏知憶收回了看姑娘的目光,挑了挑眉,瞥向了謝雲意。


    好歹是這麽久的損友,她還是明白謝雲意的意思的。


    “憶兒莫怕,有我在呢~”


    謝雲意一把握住了顏知憶的手,無視了她臉上一瞬間被惡心至猙獰的表情。


    你娘的憶兒。


    顏知憶神情感動地看著她,反握住了她的手腕:“雲兒,你真好~~”


    其聲音之甜膩,語氣之一波三折,成功地讓謝雲意顫抖了指尖。


    “不用謝,畢竟我們可是道侶呐~~”


    謝雲意甜膩膩地惡心回去了。


    顏知憶唇角抽了抽,無語瞅了她一眼,礙於四周的人,竟也一時沒有反駁,隻無奈地翻了翻白眼。


    這便是默認了。


    兩人互懟完了,心情爽了,也就準備順著人群一同往祭祀台處走去。


    然而顏知憶方方轉身,便被人猛然攥緊了手腕。


    “你做什麽?!”


    這力道著實到大,讓顏知憶一時不覺,疼得蹙了眉。


    “……你們……是道侶?”


    青裙的女人神色冷凝,死死攥著她的手腕不放,沉聲質問。


    有病吧?!


    顏知憶蹙眉看著她,有些不耐地甩了甩手腕,陌生人突如其來的質問隻叫她惱怒不已,當即便冷笑嘲諷回去了。


    “是又怎樣?關你屁事!”


    謝雲意眉梢壓了壓,指尖握住了背後的刀柄,聲音冰冷:“姑娘,請放手。”


    “如果我不放呢?”


    青裙女人直直盯著顏知憶,麵無表情地問道。


    顏知憶緊緊抿唇,皺眉掙紮了下自己的手腕,卻是被攥得越來越緊了,那力道像是恨不得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似的。


    有點兒疼。


    這麽多人,顏知憶也不好出手鬧出什麽動靜來,她的修為被女人壓製住了,如今竟是怎樣都掙脫不出,反倒是讓她疼得顫了指尖。


    捏著她手腕的指尖僵了僵,慢慢鬆開了。


    謝雲意立刻拉過了顏知憶,稍稍擋住了她一些,警惕地盯著女人瞧。


    青裙的女人看著她們的動作,唇瓣抿得愈緊了些,瞳孔中神色陰冷。


    她似是想要張唇說些什麽,卻是瞳孔猛然一縮,神色瞬間變了。


    “躲開!”


    女人下意識便伸出了手,低喝道。


    恐怖的威壓凝結成盾,擋在白袍姑娘的身前,竟是沒能擋住那如閃影般射來的東西。


    隻一刹那,那東西便從祭壇上射進了顏知憶的胸腔中。


    小姑娘甚至還未能張開的愕然神色成了最後的留影。


    四周的聲音在那一瞬間,都靜下來了。


    顏知憶睜大了眸子,眼前卻昏暗發黑,意識深處隨著這東西的炸裂,一瞬間湧出了數不清的畫麵來。


    好似有人在耳邊喚著她的名字。


    顏知憶。


    球球。


    一遍又一遍。


    祭台上的妖神張開了她的豎瞳,直直地朝著這邊看來了。


    猩紅的唇瓣一點點詭異彎起。


    帶著勝利者的嘲諷與傲然。


    然而,在那片迸發的金光中,被穿透了胸膛的姑娘陡然抬起了眸子,穿過了時空與人群,對著她,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那雙眸子,一金一藍,皆是冰冷的漠然凝視著獵物的豎瞳。


    輕蔑且狂妄。


    平靜而幽深。


    【蠢貨。】


    妖皇啟唇,無聲吐露二字。


    【抓到你了。】


    —————————————


    她曾踏過漫山霜雪,行過烈日黃沙,看過南方朦朧的煙雨,亦品過老人掌心中醇厚的苦茶,喝過全界中最烈的酒水。


    她曾執劍孤身闖遍天涯,一腔意氣風發、滿身矜傲,也曾與同伴相識於偶遇間,同行於危難之中,不服世間萬般暗黑,一心斬盡魑魅魍魎,誓要還遭遇不平之人一個公道。


    少年的赤子心,幼稚而無畏,見得不哭泣隱忍,看不得人性醜惡,忍不住要為那些素不相識的人討回個公道來才好。


    可是,時過變遷,天道之下眾生皆為螻蟻。


    妖族蒙受大禍,人族自顧不暇。


    曾經的好友掙紮於迷霧之中,她亦逐漸懂了什麽叫心痛欲裂、怨恨無力。


    年長的妖族尊者們為了保留血脈傳承、躲避天道分.身的追捕殺害,獻祭了自己,陷入沉睡之中去了。


    阿母。


    阿娘。


    阿兄們。


    阿姊們。


    一個接著一個,獻祭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力量,保住了妖族的未來。


    而她,不識筆墨文書,不通謀略之策,就連引以為豪的戰鬥的能力,都在絕對的壓迫下毫無反抗之力。


    顏知憶第一次如此真切清晰的明白。


    其實沒有了妖族的血脈與背景,沒有了長輩們步步算計下來的鋪路,光憑著一身的蠻力。


    她到底……也沒有多少能耐。


    千嵐眾人曾殷切地盼望過她快快長大,卻不曾告訴過她,長大的代價是如此絕望。


    結界困住了她,她跪在裏邊,伴著天際間彌漫著的血氣,看完了這一場獻祭。


    人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的。


    她的報應來的很快,就在她五十歲的生辰前兩日。


    什麽都沒了。


    白虎族群山之中沒有一群白虎頂著隻小虎崽奔跑咆哮的場景。


    教導她練劍讀書的大哥,給她偷偷帶話本子解悶的二哥,還有那個靦腆的會給她塞糖果的三哥……


    都沒了。


    山穀間一片空寂。


    湯穀扶桑林中不會再有金烏引著小金烏展翅翱翔,帶她一遍又一遍地認清回家的路。


    不會再有人親手給小金烏做軟軟的窩,教小金烏控製太陽火焰。


    也不會有人給小金烏買好看的衣服首飾,偷偷頂著小團子飛到山下去玩兒。


    扶桑枯敗,蒼穹無跡。


    顏知憶坐在山崖最高邊,靜靜的近乎於麻木地望著觸手可及的雲霧,足下輕輕晃了晃,低低哼著阿母教給她的白虎族古老的曲子。


    這一次,沒人會擔憂地喚她下去,害怕頑皮的小虎崽一個不小心,從這山崖上掉下去了。


    立場、道義、牽絆。


    責任、無奈、隱忍。


    痛苦、孤寂、麻木。


    曾經不會不解的東西她如今都懂了。


    曾經不屑厭惡的書本她如今都看得下去了。


    但是沒人會氣惱地揪著她耳朵讓她背書。


    也沒人會因為她一點小小的進步便歡喜驕傲。


    更不會有人看著縮成一團的球球,又心疼又心軟,飛到人族領域去,隻為買串甜甜的紅彤彤的糖葫蘆來哄球球了。


    年少輕狂,張揚意氣,還有點兒被嬌寵出來的天真單純。


    通通消失不見。


    當顏知憶從地上慢慢爬起,一步步轉身走回去的時候,她就不是有長輩疼愛保護的小球球,而是下一任的兩族族長。


    在一次宴會中,她見到了她的好友們。


    他們坐在各族的席位上,眉宇中都已沒了以往的意氣與鮮活。


    像是一群被敲碎了重新按照模板粘結起來的木偶。


    顏知憶當時有些好笑,便忍不住彎了彎唇。


    對麵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見她彎唇一笑,也便笑了。


    是以往的他們都最厭惡的那種表情。


    常出現在長輩臉上。


    客套,平淡,虛假且無力。


    行遍萬千路,拔劍斬盡不平事。


    還了一個又一個苦難者的公道,如今這厄運終於落到他們頭上來了。


    這一次,何人來還他們的公道?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6-13 19:22:33~2021-06-14 23:51: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歸故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0618 10瓶;隱清羽 7瓶;47654211 2瓶;吃竹子的熊貓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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