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密室內一片空寂, 隻有正中央的案麵上放著一支燃燒著的蠟燭。


    這點兒忽明忽暗的光線偶爾也會跳躍到案旁無知無覺般靜坐著的女人臉上,將她那雙死寂一片的瞳孔連著那張毫無表情的平靜至麻木的臉頰都點亮些許。


    但,也僅此而已。


    今天是魔君隕落的第三十七天, 魔域裏此時到處都是殺伐與噴湧而出的鮮血。魔君座下的弟子中實力最強的也不過才元嬰中期,如何能壓製得住那些蠢蠢欲動的領主和氏族?


    女人披散著一頭白發, 穿著那身火紅豔麗的嫁衣, 懷中抱著一件與她身上成對的紅裙嫁衣,就那般靜靜地歪著身子倚在案邊。


    眉心間綴著金色的花鈿,臉上的每一寸妝容都精致豔麗,卻又在燭火搖曳中平添了幾分詭然。微不可聞的氣息隨著晃動的燭火而起伏,那案上燃燒著的火焰竟是像在燃燒她的生命似的。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隨之低低響起的是年輕的新任魔君含著疲憊的聲音。


    “……師娘。”


    “可否出手相助?”


    平靜下是暗湧的波濤。


    平靜上是無錯的尊敬。


    “好。”


    若非實在走投無路了,也不至於來求曾經的楚道君相助插手魔域中的事情。


    殷一浮垂著眸子,靜立等待了半晌。


    許久後, 這扇門後傳來了女人淡淡的聲音, 頗為沙啞粗糲,一片空洞麻木。


    “……多謝師娘。”


    新任的魔君微垂著頭,不曾多說一字,恭敬道謝離去了。


    門後密室中的人終於有了動作。


    她抱著那條裙子,彎著背脊在上麵輕輕吻了吻,眉間的花鈿隨著她眸子彎起的些許弧度而粲然生輝。眸子裏卻好似含著一團濃稠黑暗的化不開的墨, 沉得令人心悸。


    “……我馬上就來陪你。”


    楚南知低低開了口, 隨後仔細地將裙子折疊收起,慢慢地撐著案麵站了起來。


    她的妻子從來都知曉她的。


    楚南知很感謝自己的舟舟, 能夠給自己一個追隨陪同的機會。


    活著太痛苦了,每分每秒都像是在割她的皮肉。


    她撐不下去了。


    她的舟舟已經有許久不曾來看看她了。


    許是氣她無用,或是惱了她每每相見時嘴拙說不出一個字來……


    門被指尖輕輕推開, 再次闔上時,屋內燃燒著的燭火於刹那間熄滅。


    血染沙場,屍骸遍地。


    白發的女人提著長劍,身上的縈繞著的赫然已是魔氣。


    將最後一魔斬於劍下,四周無聲無息無人跡。


    楚南知垂著眼簾,慢慢擦拭著劍上的血珠,朝著來路踱步走去。


    “師娘……”


    新任魔君的聲音遲疑著響起,似是不知該說什麽般,最終沉默地頓住了。


    魔君的身後站著一身鮮血的將軍和捏著長笛的長老,此時都抿著唇角靜靜地盯著她看。


    仙界的道君如今竟成了魔。


    “我回去了。”


    楚南知足下微頓了下,朝著他們淡淡瞥了一眼,難得鬆軟了眉心。


    “你們師尊還在等著我。”


    她收起了長劍,為自己理了理衣襟袖擺,甚至於唇角還染上了兩分淺淡的笑意。


    “莫要來打擾我們。”


    她對著妻子的徒弟們如此囑咐道。


    “……是。”


    幾人斂眉,默然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不知是誰歎息了聲,眾人俯首朝著血紅的身影作揖,眉間皆不覺染上些悲涼之意。


    當夜,魔宮密室中起了大火,穿著嫁衣頭戴金冠的女人一絲不苟地挽著白發,闔眸含著溫柔的笑意抱著那條長裙輕輕地哼著曲子。


    是最開始時曼妙的煙雨朦朧,滿心中的羞澀情意。


    這場火燒得旺盛,僅僅一夜過去了,便將裏麵的所有都燒成了齏粉。


    新任的魔君站在殿外,平靜地注視著這場大火,並未阻止,待到天明時,她抬手落下了一道陣法,將這間密室封印了起來。


    此後,再無人打擾她們了。


    就在這場大火焚燒後不久,天玄門的南雀小秘境陡然消失無蹤,引得軒然大波。


    —————————————


    “若是讓我知曉是哪個畜牲做的,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九天之上,扶桑林中,金裙的女人輕柔撫著一棵巨樹上陡然出現的蛋,眉眼間卻滿是淩厲。


    “總會找到的。”


    她坐在樹枝上,指尖微動間為這顆牽引著血脈神魂的蛋做成了一個枝葉小窩。


    一旁枝上彎著背脊看著她動作的銀白長裙的女子也緊蹙著眉,眸中閃過冷意。她看著自己的愛人都氣紅了眸子,便斂了斂自己外露的怒氣,伸手去攬過了愛人,輕聲安慰她。


    “不管怎麽樣,我們的球球到底還是回來了。”


    千嵐柔聲安撫著愛人,指尖在蛋上輕輕摩挲著,眸色柔和了下來。


    顏汐偏了偏頭,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水霧,悶聲應了。


    “……好歹是回來了。”


    她也忍不住地低歎,彎腰將窩裏的蛋小心抱進了懷裏。


    她的孩子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竟是隕落了一次。


    若不是球球最後一刻覺醒了血脈,恐怕她當真這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這一次,我定會護好她的。”


    千嵐輕撫著尚未孵化的蛋,眸色溫柔堅定。


    “嗯。”


    顏汐輕輕瞥了她一眼,先是下意識頷首應了聲,隨即反應過來,動了動身子不讓她碰蛋。


    “不許摸我的小金烏。”


    金烏族長輕哼了聲。


    千嵐一愣,隨即有些好笑地看她,輕輕挑了挑眉:“怎麽這般肯定?說不定便是一隻毛茸茸的小白虎呢?”


    她們二人唯一的子嗣,實則是兩種形態都可轉化,隻不過此時金烏族長與白虎族長有些幼稚地在爭自己的孩子初次的形態罷了。


    很久之前,她們以精血誕出了這個孩子,為人母親的喜悅尚未來得及體驗幾日,她們的孩子便被人搶奪丟棄到了下界。是以千嵐和顏汐二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初次的露麵是以什麽形態。


    血脈尚未覺醒時應是人族模樣,如今兩種血脈都覺醒了,這卻是不知。


    “不,定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小金烏。”


    顏汐很是果斷堅定。


    哢嚓。


    蛋殼碎裂的聲音陡然響起,將二人的聲音盡數蓋下。


    兩人對視著眨了眨眸,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看向了顏汐懷中的蛋。


    哢嚓哢嚓。


    光滑雪白的蛋殼兒上又多了幾條裂縫。


    兩位外人敬仰的族長此時心中竟是滿滿的激動,很是期待地盯著那一點點裂開的蛋。


    是毛茸茸的小虎崽崽,還是威風凜凜的小金烏?


    啪。


    一小塊蛋殼被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頂了起來。


    是金色的!


    顏汐眸中笑意愈深,眸子瞥了瞥一旁的女人,好不得意。


    千嵐自是看見了金烏族長難得幼稚的模樣,又見自己的子嗣破殼,心下又好笑又柔軟。


    顏汐怕蛋殼會壓到這小崽子,便為她將頭頂上的一小片蛋殼給取了下來,露出裏麵小崽子的全貌來。


    顏汐唇角笑意猛然一僵。


    千嵐偏頭,憋住了想笑的衝動,掩唇輕咳了兩聲。


    “我們的球球是個威風凜凜的小金烏呢。”


    她揶揄道。


    大大的蛋殼中那小小一隻的毛茸茸的金黃團子正蜷縮著有些怯怯地看著她們,小腦袋快要抵到小翅膀下麵去了。


    哪裏是威風凜凜,分明是隻又小又軟的團子嘛。


    跟她們為之取的名字很是搭配。


    是個軟球球呀。


    兩人看著小小的軟團子,心中也隨之柔軟成了一片,都小心地伸出了指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這個看起來十分脆弱的小家夥。


    “球球就是威風凜凜的小金烏。”


    顏汐看著軟軟小小的團子眸子亮亮的親昵地試探著往她們的指尖下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著她們的指尖,忍不住地彎唇笑了。


    她垂了垂頭,在崽崽的小腦袋上柔柔地吻了吻。


    “我的球球是族裏最威風的小金烏!”


    千嵐看著她們,眸色柔軟,不禁抿著唇角笑。


    “也應是族裏最可愛最好看的小白虎了。”


    她也湊過去親了親自己的孩子,含笑低聲道。


    “啾!”


    小團子似是聽懂了她們的話,有些興奮地動了動,昂起了小腦袋很是得意地大聲喊了一嘴。


    實則滿是奶味兒,又嬌又軟。


    這神情簡直跟某位金烏族長如出一轍。


    千嵐失笑。


    她們陪著小崽子玩兒了一會兒,給小崽子喂下了本體的蛋殼補充能量,隨後便柔聲哄著小團子睡覺了。


    金黃的絨毛隨著小家夥的呼吸一鼓一鼓的,顏汐雙手托著她,待她香香睡去後便將軟軟的一團放到了鋪著嫩葉的小窩中去了。


    金烏棲扶桑,扶桑樹對金烏幼崽的成長有好處。


    “球球之前被人奪走了本源,如今重生化為了幼崽,身體終究有些虛弱。”


    千嵐打了一個隔音陣,看著窩中縮成一團香甜熟睡著的軟團子,忍不住笑了笑,隨即又想到了什麽是的慢慢淡去了笑意,轉而顯出些許殺意來。


    “那畜牲到如今還未被我們捉住。”


    “所以在球球長大之前,便讓球球在族中修煉成長罷。”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


    顏汐點了點頭,微微蹙眉。


    “人族那邊的動靜不小,說是那人醒了。”


    千嵐微搖頭冷笑:“若是她醒了倒還好,也正好清理清理那些找死的雜碎。”


    “人族難得出個清醒人,竟還被逼著神魂分離,當真好笑。”


    顏汐垂眸看了看熟睡的幼崽:“你不是與她還有幾分交情嗎?”


    她歪了歪頭:“若是她醒了倒也是個好事,她是個明白人,自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又有你幾分交情,或許日後還能護著球球一二。”


    千嵐想了想自己那許久未見的友人,思量了片刻,也點了點頭:“我過幾日便去打聽打聽她的消息,若是當真蘇醒了,那縱然不看我的臉麵,且看球球是我們的孩子,她日後也定會照拂一二。”


    畢竟球球是她白虎族和金烏族的少主。


    那是個明白人,最懂大局輕重,單看球球的身份,她也會在日後見麵時幫扶幾分。


    “說起來……”


    千嵐沉吟了聲:“……球球好似還得叫她聲裴姨呢。”


    那人和她們是同輩,又與千嵐是好友,日後球球見了麵確實得叫一聲裴姨。


    “不錯不錯,你母親連人族的靠山都給你找好了。”


    顏汐點了點小家夥睡得一鼓一鼓的軟肚皮,勾唇低低道。


    “日後我的球球可不得橫行修仙界?”


    “橫行便橫行,總歸有我們在。”


    千嵐彎了彎唇,親了親愛人的臉頰和崽崽的小腦袋。


    “我們終於團圓了。”


    顏汐笑意斂了斂,看了看她,也吻了吻自己的愛人。


    “我們終於團圓了……”


    她輕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5-10 00:22:10~2021-05-11 00:07: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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