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爹久待不歸。蠻狼強壓著心中的不安挨家挨戶詢問,待找到他時,爹周身的血早已結了冰。


    蠻狼永遠記得自己去報案時縣官那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蠻狼當下就懂了,自己學了十幾年的仁義道德和深信不疑的律法並不能給他爹一個公正。於是他不再多說一句,抱著爹瘦弱的身軀回了家。


    後來他幹脆自己去做了山賊。從最不起眼的小嘍囉做起,因為他膽子大下手狠,便很快得到了提拔。大家都說,蠻狼一點不像是教書先生的兒子,反而更像是從小在山賊窩裏長大的。


    “誰知道當年遺棄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麽來路,搞不好就是山賊呢,尋常人家裏隻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哪能輕易拋棄孩子呢。”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蠻狼忘了自己用了幾年才坐上了山賊頭子的位置,但他忘不了自己在這一天要做的事。


    “既然兄弟們信任我,願意讓我來當一把手,那我自然不能辜負大家。”站在熊熊燃燒的篝火前蠻狼舉起了酒杯“這麽多年來,兄弟們受了東山土匪們太多的氣,今日我向各位立下誓言,定要一舉剷平東山土匪窩!兄弟們,來,幹了這杯酒!待大家剷平東山殺豬吃肉!”


    “剷平東山!殺豬吃肉!”


    “剷平東山!殺豬吃肉!”


    東山的火燒了三天三夜。讓他想起十九歲那年冬天的大雪,飄飄灑灑,從蠻狼的心裏下了這麽多年,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歇一樣。蠻狼叫手下圍住東山各個出口,不許放跑任何一個人。聽著迴響在東山的慘叫聲,蠻狼的心裏終於放了晴。


    這便是他想要的公正,至於對錯,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此後的幾年,蠻狼於廝殺中吞併了更多的山頭,他的匪幫逐漸壯大,大到成為一方隱患,大到官府再也不能坐視不管。最後他死在了官兵剿匪的戰役裏。


    第二個夢境關於一個叫做張福順的男人。福順是村裏出了名的厚道男人,雖然他的大部分行為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出於厚道還是懦弱。福順總是對那些貪圖他小便宜的行為採取默許的態度,但每每對旁人解釋起來福順卻總說何必叫些可有可無的壞了和氣,全村的人都知道福順全家都堪堪靠那點貧瘠的一畝三分地養活,於是誰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富餘不去斤斤計較那些可有可無。


    於是福順這略顯多餘的寬容便成了鄰裏間茶餘飯後的笑料。


    “你看張福順那個德行,莫不是腦子裏缺斤少兩。”


    “誰不知道他從小就是那個樣,要是沒了他大哥昌順照拂著,這麽缺心眼兒的人哪兒還能娶上媳婦。”


    “哎呦,前些日子我可是看著鄰村那幾個半大小子把他圍在中間推搡了好一陣子。你說說他也是當爹的人了,怎麽還能叫幾個孩子欺負了去。”


    “昌順也是命苦啊,碰上個來討債的冤家,這得接濟弟弟到什麽時候啊。”


    這些以及其餘的那些閑言碎語,福順是全都知道的。不管是該他聽的還是不該他聽的,像是料定了他不會生氣一樣,這些鄰居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從來沒有避諱他的意思。所以福順也就像是真的聽不到一般,在成年累月的裝聾作啞中若無其事的走街串巷。


    “這樣多好,他們說的開心,隻要不與我多生事端,那我就也是開心的。”福順覺得人生在世,如果遇事就要計較,那活著該要多累,他著實不想這樣累。再說了自己也確實沒有反抗的能力,如果吃點虧就能換來安安穩穩那也值了。


    福順家窮,爹娘死的早,凡事都要仰仗大哥。家裏僅有的一點錢先緊著大哥的婚事,待到福順拖拖拉拉地辦妥了婚事,他已經二十又六了。福順的妻子並非本地人,原是老家鬧了饑荒,一路乞討來了這裏,餓暈在了福順家門口。福順給她了一碗米湯,便成就了這門婚事。


    世道艱難,生活對於普通人而言都是不易的,大哥自然也是普通人裏的一員。其實自己的大哥並非村裏人嘴裏說的那樣好,至少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大哥並不隻是那個看起來沉穩能幹的大哥。大哥的真實性格非常暴躁,私下裏對福順的冷嘲熱諷可謂是家常便飯,遇上心氣兒極度不順的時候怒罵嗬斥也是有的。


    “如果大家知道了昌順的真實麵目又會說些什麽呢?”福順有時會這樣想,但福順卻從來沒有把想法付諸行動。他認為不一樣的人有著不一樣的活法,就像沒出息的現狀就是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一樣,帶著麵具活著也是大哥選好的生活方式。也正是因為能夠理解,所以福順從來不去責怪大哥。


    福順從來沒有否定過自己沒出息這件事,相反的,福順也不覺得沒出息是件丟人的事。在他看來,出息也不是多麽重要的東西,雖然他一家三口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飽飯,但福順著實認為這樣不用爭搶的生活沒有哪裏不好。糧不夠就少吃幾口,錢不夠就補補舊衣裳,即使吃不好穿不暖但自己不也正在好好地活著嗎。為什麽人都要力爭上遊不可?為什麽有這麽多的人喜歡教育別人如何生活呢?為什麽沒有出息就是錯的呢?難道大家都不能做到隻關注自己的人生嗎?


    他沒有把心裏的問題說給任何人聽過,自然也就得不到答案。


    福順死在一個溫暖和煦的秋天裏。正巧趕上一個豐年,自己的薄田也多打出了些糧,雖然攢不下什麽,但至少今年不用餓肚子了。福順提著割麥的鐮刀歡歡喜喜地回了家,隔壁的老李頭坐在院子門口曬太陽,見了他便咧著自己沒剩幾顆牙的嘴笑著說:“福順啊,你大哥又來給你送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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