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想要啜泣幾聲,可魂魄也是沒有淚的。水鬼嚎叫的聲音刺一樣紮進耳朵裏,冥界的天完全黑了,而她隻能在這無止境的絕望裏落荒而逃。


    “我是不信命運的”大概在她當了孟婆後的十幾年裏吧,孟婆曾和某個過橋的魂魄這樣說過。她還記得那人是個四處遊學的書生,流浪了大半輩子,拚了命想要考個功名卻一無所成,最後疾病纏身餓死在窮鄉僻壤的茅草屋裏。


    那書生從三生石前站了很久,臉上無悲無喜,然後他平靜的問孟婆“大人相信命運嗎。”


    相信嗎?此刻再拿出來問問自己吧,以後的空閑時間裏都拿出來問問自己吧。


    記得那書生又問“大人可曾看過三生石,可知道自己上一世如何,下一世又當往何處去?”


    “既說了我不信命運,又怎會信這三生石,上一世早已成過眼雲煙還去糾纏它作甚,下一世即使看了也帶不進輪迴道就更不用糾纏了。”不知為何,孟婆沒能看向書生的雙眼。


    “那這一世呢,大人可曾好好審視這一世。”


    不待自己回答那書生又說到“大人可知我從這石頭上看見的是一個時刻都被欲望纏繞著的自己。雖然我活著的時候便知我的心底充滿了欲望,可如今置身局外才明白我竟為此受了這麽多的苦。每當我想到那些我苦苦追求一生都難以觸及分毫的東西卻讓別人輕鬆捏在手裏時,我便嫉妒的發狂,我問蒼天也問自己,難道就活該我一生都不快樂,還是錯在我太過貪婪想要的太多。問不到答案,也得不嚐所願,我日日幾乎發狂。”他看著孟婆,嘴邊扯出一個苦笑“人人都說死了就能解脫了,於是我也以為死便是最好的結局,可依我方才之見,下一世我還要過大同小異的生活。我也不信命運有所安排,所以你看我一輩子都在被命運懲罰,甚至下一輩子也不得善終。”


    書生跪倒在三生石前,滿頭灰白的發隨著單薄的身軀抖動“明明我此刻已經想明白了,明明我已經選擇屈服了,我下一世隻想當個普通的農夫,不想再與命運鬥了。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全都忘了呢?”


    他跪在三生石前,忽而大聲質問蒼天,忽而用顫抖的聲音講述自己生平坎坷以求得神明同情,忽而破口大罵命運不公老天不開眼。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的五官開始扭曲麵色也變得青紫,然後他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最後他的眼中流下了血淚——他成了厲鬼。陰差蜂擁而上,霎時便將他浸了三途河。


    於是他再也不會有滿是磨難的下一生了。


    黑夜漫長無邊,孟婆的心裏被無邊的恐懼淹沒。她不知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還是錯的,她害怕違背命運後自己的下場,更害怕那還未到來的未知命運。她想呼救,隨便是誰,隻要能讓她倚靠著哭一會兒就行,可她又能指望誰呢。


    ☆、第 2 章


    忘記那是在多久之前了,她隻記得那年她快要十五歲了。因已經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所以這一年裏也有幾個說媒的上門來,但父親都以她年紀尚小為理由推拒了。可娘私下裏又說她總是要嫁人的,父親推掉了這幾個隻不過是他覺得都不是很滿意,待往後來說媒的多了,父親自然會挑到一個滿意的。


    於是那一年的的乞巧節,她便與父親說她想去放河燈。千百年來女兒家的小心思都不曾變過,譬如她們都想要長得美一點,都想要得到多一點的誇讚,都希望自己能嫁個好兒郎。她不識得幾個字,隻是聽娘說過牛郎織女的故事,她為這個悽美的愛情故事感動,便堅定不移的相信著這份聖潔情感的主人們一定會指引她遇上自己的歸屬。


    她並非生在什麽富貴人家,爹在朝中擔任一個可大可小的官職。雖然家境不能用清貧來形容,但也就是剛剛過得去。她是家中的長女,還有個剛滿十歲的弟弟,那時的她還不叫孟婆,她有一個同她自己一樣嬌羞的名字——柔玉。


    爹對她一向是嚴格的,所以她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同爹講想去放河燈的事情,怕遭到爹的訓斥所以本想就這樣放棄了,但又想到這關乎她一生的幸福,便鼓起了勇氣去徵得爹的同意。爹很少同意她出門,這次本來也是不同意的,許是從她充滿祈求的眼中看懂了她內心的渴望,猶豫了一下,隻是要求她必須天黑之前回家來。柔玉喜出望外,又怕爹半途改了主意,於是趕忙帶著丫鬟小翠、一個家丁還有娘給她糊的河燈出了門。


    小翠是柔玉僅有的一個丫鬟,她的年紀和柔玉差不多大。小翠隻有四五歲的時候便被她的爹娘賣進了柔玉家中當丫鬟。窮人家的丫頭大抵是值不了幾個錢的,小翠被賣了當丫鬟後就再沒見過自己的爹娘。家裏沒人知道她具體是哪一家的女兒,也沒人說得出她的父親姓什麽,她的大名叫什麽。她所擁有的單單隻小翠這一個名字,就連是誰給她起的,也沒人記得了。


    與小翠卑微的命運不符的是她其實有一張格外俊秀的臉,即使是將將十四五歲的年紀,也可以看得出她將來一定會出落成一個五官精緻的美人。這一點就連柔玉也是十分清楚的,雖然她一點都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她的丫鬟生的比她美得多。


    柔玉一點都不美,雖然無人當著她的麵兒說過,但她知道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母親會有意無意的避開有關容貌的話題,在僅有的幾次教她如何化妝之後微微露出憂慮的眼神;即使在這個民風較為開放的朝代,父親也很少讓她見家中的客人,甚至前段時間上門的媒人她更是一個都沒見過。家人越是心照不宣她便越是憤怒,她也偷偷的盯著鏡中的自己看,她覺得自己也不能說是醜,隻是樣貌平庸了些,麵上的靈氣少了些。若是自己的眼睛能再大一些,眉毛能濃一些,顯得自己有點機靈勁兒,根本不落於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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