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泓山醫院。


    許穠的病房在住院部副樓的十二層,他爸爸親自領我們去的。


    許伯父正是那個我在電梯裏碰見的中年男人,我說他為什麽看著麵善呢,原來是我以前就見過了。


    大一入學的時候,正是許伯父跟著許穠來報道的。


    我還記得那天的情形,許穠逆著落日的光走進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男生。以往我總被人說秀氣,說好看,我也對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從遇到許穠起,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推開門,許穠就躺在那兒。他很安靜,鼻孔裏插著鼻飼管。蒼白的麵頰微微凹陷下去,依然是美的,卻是病態的美。


    “可以拜托你們和他多說會兒話嗎?”許爸爸麵帶祈求,“醫生說親近的家人、朋友和他說話可以刺激他。”


    我點點頭,許爸爸便出去了,留下我跟宋致遠。


    “許穠。”我坐下來叫他。


    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


    “你還記得我吧,我是李昱元。”我頓了一下,繼續說,“就是那個一到考試周就纏著你講題的笨蛋。”


    “許穠,你怎麽總是倒黴啊?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就出過一次車禍了,那時候你還休學了一個學期呢。”


    “可你明明這麽好。你是個很好的人,好人為什麽沒好報啊。”


    “我倒寧願是被你拉進黑名單了。”


    “昱元。”宋致遠打斷我,“說點高興的吧。”


    高興的?如果許穠現在真的有意識,他也會想要聽高興的事吧。對,我不能說這些,許穠不是我發泄壞情緒的對象。


    我把腦子裏存儲的大學時期的美好回憶通通翻出來,想到什麽說什麽,絮絮叨叨,宋致遠做了我的捧哏,應和著我。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多小時,護士把我們請出來。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許穠依然闔目,無悲無喜。


    時間順著循環往複的規律轍痕往前走,外公迎來了他生命中最後一天。


    沒有回光返照,也沒有奇跡,癌細胞讓他幸存的每一天都痛苦無比。據護士說,他是自己主動要我們去看他的。


    大概將死的人對自己的死期都有一種神奇的預感。


    在這一天,外公麵容枯槁,認真看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舅舅也來了,我注意到他在舅舅臉上停留的時間格外地長。


    隨後他閉上了眼睛,呼吸很輕,輕得微不可聞。


    媽已經抑製不住地低聲抽噎了,外公忽然張開嘴,嗬嗬兩聲,留下了最後一句話,“素蘭,那個孩子,你放下吧。”


    素蘭是我媽的名字。那個孩子,應該指的是我那個素未謀麵的哥哥——爸媽的親生兒子。


    他是爸媽永遠的遺憾。


    “爸!”


    “爺爺!”


    病床的周圍哭聲一片,我的哭聲混在裏麵,再大也不嫌大了。我盡情揮灑著淚水,在外公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勸慰了他的女兒。我又一次被提醒:我不是李家的親兒子,不是外公的親外孫。


    我本來姓周,我本來可能叫周元。


    有那麽一瞬間,我不敢麵對爸媽,即使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實,即使媽正為外公的離世哭得撕心裂肺。


    我產生了濃重的愧疚感。


    ——為我不能完全彌補爸媽失去孩子的傷痛,為那個不知流落到何處的我的哥哥。


    我代替他享受了他的一切。


    ……


    我們火化了外公的遺體,帶著骨灰盒趕到外公的老家籌備葬禮。


    這是外公的遺願,他托護士留了字條,說要葬在老家,說要用年輕時候的照片做遺像。


    葬禮上,我們胸前戴著白色的菊花,輪流去給外公上香。桌上擺滿了鮮花,爐子上空飄著幾縷煙,煙氣很大,遮住了他的麵容。


    輪到我了,我上前點香,三鞠躬,每鞠一次我都要稍微停住好好看看外公的臉,外公年輕的時候挺俊的,媽是遺傳了他的鼻子吧。


    白事最心傷的是送棺。外公選擇葬入祖墳,所以需要同宗的男丁來抬棺。媽哭得倒不過氣來,我和陳諍攙著她,把她拉走,卻被她掙脫了,又撲到棺蓋上喊著“爸,不要走——”


    那種痛到心扉的悲傷足以感染在場所有人。


    “然後呢?”宋致遠問。


    “然後就是,大家一起拉她、勸她,我外公的棺才順利下葬。”


    我吹了吹咖啡的熱氣,把雙手手掌捂上杯壁。


    這一個月來我請假好幾次,冰姐已經不滿了,我從進組以來就是狀況最多的那一個,要不是我任務完成度高,可能早就被公司開了。


    宋致遠安慰我:“壞事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


    “我老覺得不踏實。”我第三次歎氣,“不說這些了,班級聚會你安排得怎麽樣了?”


    “定在下周日了,等我預約好城郊的農家樂就在群裏發通知。”宋致遠眉頭微擰,“整個班,除了我們,沒人知道許穠的事。許伯父特意囑咐我們不要往外說,到時候怎麽和他們解釋許穠沒來?”


    我:“就說他沒空。大家都四散各方,也沒人會探究是真是假了。”


    “昱元,人,真的是很脆弱的東西啊。”


    “你是東西我是人,別帶上我。”


    轉眼到了聚會那天,臨出門前,陳諍平靜地盯著我,一句話也沒說,但我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怨念。


    此刻他在我眼裏就像是一隻可憐巴巴又不會哭的小狗,隻等著主人良心發現把他帶走。


    我良心發現了,我心軟了。


    我決定帶陳諍一起去。萬一其他人也有帶對象的呢,那我帶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我是gay早就是班裏公開的秘密了。


    陳諍迅速換好衣服,還噴了定型啫喱和香水,整個人帥得慘絕人寰。


    我懷疑他早就打算好了,他就是吃準了我會帶上他。


    我不滿道:“你打扮這麽好看幹嘛?”


    “宣誓主權。”陳諍把頭埋進我脖子嗅了一下,“我用的是你的香水,你沒發現嗎?”


    我當然發現了!問題是我們班基本都是直男好嗎!誰在意你的宣、誓、主、權!


    他們甚至都不會發現我們用的是同款香水!


    “不行,你不能那麽帥。”我撇過臉,“去把你的大背頭放下來。”


    陳諍狠狠揉了一把我的頭發,“那你把你的小卷毛洗了。”


    不可以!


    我護住好不容易做好的發型,舉旗投降,“好了,我們走吧。”


    作者有話說:


    生命很美好,有一點希望都不要放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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