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宛若是在長長的宮廊上, 她穿著一件大紅羽緞的鬥篷, 眉眼卻不算多好看,還沒我宮裏的宮女漂亮,但她卻是第一個敢抬頭看我的丫頭。


    她的個子不高, 看著我的目光裏,我頭一次讀到了不屑, 她不怕我,一點兒都不怕, 她拿過我手裏的彈弓, 對著樹杈打過去,鳥窩就掉了下來,把彈弓扔回我的手裏, 小下巴仰的老高, 她說:“什麽時候你練成我這樣了,再找我玩吧!”


    我當時就想好有趣的丫頭, 那麽鮮活可愛, 忽然又覺得,她身上的大紅羽緞鬥篷,映著廊簷上未化盡的殘雪,比誰都好看。


    這丫頭生的雖平常,可看長了卻越看越好看, 我知道她厭煩我,顧及到我皇子的身份,卻又不得不忍耐我, 我那時顧不得她厭不厭煩,後來想想,那時候還沒喜歡上她吧!隻不過是新奇,在寂寞無聊的宮裏發現了一個新奇有趣的玩具。


    什麽時候真正喜歡上她的,大概是在深山的地窖裏,在野外冰冷的雪洞裏,我看著他狡猾的騙過那兩個該死的狗男女,計劃著逃出去,我當時發著熱,渾身都沒力氣,我以為以她對我的厭煩,定會丟棄我自己逃跑,可她卻拉著我一起逃了,我那時就暗暗發誓,我要一輩子對她好。


    那是另一個宛若,不是平常裝正經的大家閨秀,她有勇有謀,堅強果敢,令我們在絕境中求生,可是在她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也會害怕,害怕的放聲大哭,那樣的宛若,讓我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


    事實上,宛若絕少哭,有生以來,我就隻見過那麽一次,後來即使蘇家滿門下了大獄,都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不,承安死的時候她哭了,雖然我沒看見,但她肯定哭了,承安是她心尖子上的弟弟,親弟弟,卻是隔了母的,這樣的兄弟姊妹在宮裏我有很多,可每一個都恨不得你死我活,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爾虞我詐,哪還會顧念什麽兄弟姊妹的情份,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也是兩樣心腸。


    可宛若跟承安不同,他們從小同寢同食的長大,他們之間比姐弟更親更近,彼此不用說什麽,就知道對方的心意,後來我知道,這叫心有靈犀,我們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跟柳彥玲經常嫉妒的看著他們,卻無法插進她二人之間。


    宛若幼時定親,定的是柳彥玲的大哥柳彥宏,知道這個的時候,我才不大,對男女情事更是一點不懂,即便如此,我也別扭了許久,總覺得,柳彥宏要搶走我的宛若,因此,總尋他的麻煩。


    他是八哥的伴讀,在宮裏太學裏常常見麵,他忌諱我是得寵皇子,即便被我欺負的狠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他不喜歡宛若,我想,他肯定不知道宛若是個怎樣的女子,所以不喜歡,他喜歡宛若的姐姐,也是承安的親姐姐宛如,宛如長的很美,是那種宮裏都少見的美人,但僅此一個皮囊罷了,有甚稀奇。


    隨著宛若的婚期日近,我越發焦躁,我看柳彥宏如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後快,我心生一計,同承安柳彥玲合起來,使得宛若跟柳彥宏退了親事,我知道柳彥玲是為了承安,當時卻不知道,為什麽承安也要幫我。


    宛若的婚事退了,她也不是我的,賢妃一死,王家一族迅速衰敗,為了保住最後根基,宛若許嫁王叔睿親王,睿親王風華無雙,卻冷漠淡然,我以為王叔會拒絕,後來才發現,即便冷漠的王叔也為宛若傾倒。


    他看的宛若的目光很不一樣,那麽溫柔,那麽憐惜,他拒絕父皇讓他納宛若為妾的提議,堅決娶宛若為王妃,最終父皇賜婚,我那時瘋了一樣找到宛若質問她,她卻冷冷的道:“我的命從來不由自己,嫁給誰也不是我說了算,你問我作甚?”她說出的話跟一把冷刀一樣插進我的心口裏,令我通體生寒。


    南北開戰,正在用兵之際,父皇讓我娶彥玲為妃,大婚那日我大鬧霜雲殿,差點掐死柳彥玲,我當時真恨不得掐死她,她占了我留給宛若的位置,我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


    王叔跟我說:“如果還想宛若安生,就不要再鬧了。”我聽不進去,我隻有一個念頭,我喜歡宛若,她是我的,她是我一個人的,誰搶都不行。


    我執著的結果是蘇家滿門下了大獄,我在髒汙的牢房裏問宛若:“如果我拋棄所有,你會不會跟我走?”我不要江山,不要榮華富貴,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她一個還不成嗎?宛若給我的答案仍是拒絕。


    後來想想,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給過我一絲希望,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自以為是的喜歡著她,卻總帶給她一個接一個的劫難。


    清江一戰,北辰落敗,南夏穩操勝券的前提下,竟要求和親,願結秦晉之好,而南夏使臣,在金殿上展開宛若的畫像之時,我跟王叔都知道,我們都沒機會了。


    宛若封和慧公主遠嫁和親,一夕之間,她變成了我的妹妹,世事無常,瞬息萬變,霜雲殿內一曲山高月小,訴盡我此生衷腸,山越高月越小,當我爬的越高,以為能夠到我的月亮了,月亮便又遠又小了,甚至遠到我目不能及,隻能在心中囤積著思念,如荒草,遇風便瘋長起來,直至燎原。


    宛若出嫁,帶走了我最後一點念想,我跟報複一樣,在所有女人身上發泄,隻要是有丁點兒像她的,我就壓在身下,把她們想象成她,可她們又不配,連當替身都不配,直到蘇青若出現,我才發現,原來世上真有第二個宛若,她們那麽像,對著她就仿佛對著宛若。


    柳彥玲請來父皇,揭開青若的身世,原來她是宛若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我仿佛找到了最佳的替代品,我娶她為側妃,她在蘇府待嫁的時候,我把搜羅來的奇珍異寶一股腦送進蘇府,以彌補沒能娶宛若的遺憾,可她畢竟不是宛若,即使她們那麽相像,卻依舊不是我的宛若,就仿佛失去靈魂的娃娃,看上去再像,她也不是宛若。


    我沒日沒夜的思念著宛若,這種思念隨著時間,化成了刻骨的相思,父皇病逝,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去南夏請和慧公主回國居喪,不想我這樣惦念著的宛若,在敵國卻活的風生水起。


    我一直相信,隻要宛若想去做的事情,就沒有能難倒她的,她是那麽聰慧而美麗,從宛若身上,我看到了女人的美,並非隻是皮囊,皮囊再美不過區區幾春秋便凋零了,可宛若的美卻可亙古長青,在我相思刻骨的時候,她跟南夏的皇帝情投意合鶼鰈情深的傳出一段佳話,我卻始終不信,堅持催她回國,用她外祖母病危的借口催她回國,我最知她,即便不顧念旁人,親情卻是她永遠的弱點。


    她終於回來了,仿佛乳燕歸巢,在城外看見她的那一刻,我幾疑是夢,多少次夢過如此情景,夢醒了卻仍舊孜然一身,她回來了,回來了,我就再不放手。


    我不惜用軟骨散阻止她回去的腳步,把她挪到宮裏來同起同坐,即便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即便內憂外患,南夏大軍兵臨城下,北辰江山朝不保夕,那也是我畢生一段最幸福的時光,我恨不得,夜裏都睜眼守著她,就怕一閉眼,她就像鳥一樣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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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她還是飛了,當我親眼看到她的馬車掉下萬丈深淵的時候,那一刻,我萬念俱灰,這個世上再無一個宛若,我在沐雪齋的梨樹下冥想了一夜,直至遠方晨鍾敲響我才想通,隻是我喜歡她罷了,她從沒喜歡過我,我自以為是的喜歡,卻最終害的她屍骨無存,我想通了,卻也暈了過去。


    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置身一座密室,而我對麵坐的卻是承安,九龍皇冠,身穿龍袍,赫赫皇駕,他沒開口,卻定定望著自己,忽然我什麽都明白了:“你是南夏新皇!”


    承安望了他很久開口:“朕是大夏文帝。”這一話說出來已彰顯俾睨天下的霸氣,我忽然一笑:“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你,我從一開始便無半分勝算。”


    承安道 :“朕得承認,占了先機,若你我的身份互換,或許今日也不是如此境況。”我閉了閉眼:“你想如何處置我?”成王敗寇自古如此,沒什麽不甘的。


    承安目光一閃:“如果你保證不起兵作亂,我便放了你又如何?”身後忽然有個聲音:“皇上……”承安微微揚手,哪個聲音嘎然止住。


    我笑了:“你該知道,我爭得從來不是這個江山,宛若還好嗎?”我不信宛若會死,就算我親眼所見也不信,因為對麵的承安太過平靜,沒有絲毫哀傷。


    承安目光狠戾:“若她有絲毫閃失,我早已將你千刀萬剮,趙,你護不住她,從來你都是她的累贅,是她的麻煩,她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給你兩條路,來人……”


    身後上來兩個管事太監,一邊鷲酒一邊佛珠,我不禁心服口服,畢竟我不如承安,他才配當這天下之主,也隻有他這樣的強者,才能護的宛若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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