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山洪是如此地恐怖,仿若吞噬萬物的怪獸。而在漫天的水浪之下,比堤壩更渺小的、是胳膊搭著胳膊、肩並著肩,半身漫在水中、衣服被泥水澆透、狼狽地、堅定地擋在水勢前的鋼鐵人牆。


    隻一眼就能奪走觀者眼球的巨幅照片右下方,是一張縮小的地圖,以紅字標明了堤壩所在之地、並鄭重地點出了堤壩下遊、十幾萬人居住的巴蒂城。


    安普城的手工業被整頓後,從被取締的貴族私人作坊出來裏進入城堡所屬成衣廠工作的裁縫薩姆爾一直混得不上不下。


    在私人作坊裏時薩姆爾是受人尊敬的大裁縫,城中不少體麵人家的常服都是從他的手下訂製。作坊裏的工人們見到他總要深深地鞠躬、滿臉討好地叫他“薩姆爾大爺”;作坊裏的學徒對他來說更是猶如奴隸一般,任憑他指使打罵、作威作福。


    進入成衣廠後,因其精湛的手藝,薩姆爾比其他人的起點高:一來就是組頭,管理著十來名針線工。但員工過千的成衣廠,比他位高權重的人多了太多。組員們稱呼他為組頭,態度確是一點兒也不夠尊敬,不會叫他大爺、不沖他鞠躬、更不會聽從他的指使、為他幹私活兒。


    更加該死的是那所謂的管理層手冊和員工條例,為了保住現在的工作和組頭的地位,他必須對每一個組員表示親切、表示關心、表示尊重……去他的,這些所謂的針線工要麽是作坊學徒、要麽是普通的家庭婦女,而他居然被要求尊重這些人,何其讓人不悅。


    更讓人惱火的是,他的妻子還以為他在城堡體係中多麽有地位、還以為他還是以前那個在作坊裏說一不二的大裁縫——得了吧!現在他連指使點人給他打下手都還要考慮對方是否情願、是否有時間配合!


    薩姆爾滿腹怨氣,跟妻子再次吵架後出了家門,在街上遊蕩。


    現在的安普城被整改過後,夜生活的場所少了許多。雖然售賣零食的攤販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但沒有女人相陪,宵夜和朗姆酒都失去了吸引力。薩姆爾在中心大道走了一段,想想還是懶得去酒館街,扭頭去了市民廣場。那兒借著市政廳廣場上不熄滅的燈光發展成了個規模不小的夜市,白天要工作的人們喜歡在夜晚來臨後帶上點兒錢去採購廉價的商品。


    越接近市民廣場人流越是密集,當然,因為遲來的春耕已經開始,這會兒流連夜市的人比平時少了許多。


    順著人流走進夜市,薩姆爾注意到噴泉那邊匯集著許多人,喧譁聲震天,幾乎整個夜市都聽得見。


    沒有看報習慣的薩姆爾並不知道今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什麽,若非臨時來到夜市,他或許要等到明天消息徹底散開後才能從組員的口中聽到巴蒂城那邊的消息。抱著打發時間的心態,薩姆爾擠進了噴泉周圍的人群裏。進去之後他才發現有點兒不對,往常在夜市裏總是嬉笑連天的人們一臉嚴肅,不少人手上拿著安普城日報,邊把視線投向噴泉邊低頭與同伴竊竊私語。


    “這麽說報紙上的這些照片都是真的?”


    “是啊,我剛才看過一輪了,不是我說,照片上根本看不出來那邊的洪水有多可怕。”


    “老天,這麽大的洪水,巴蒂城那邊居然沒有修建堤壩?咱們安普城的堤壩修建時我可是去做過幾天工,結實又漂亮,安全性又高,前陣子的洪水根本沒有威脅到咱們呀!”


    “嘿,你不知道了吧?我家的表弟在運輸公司工作,聽說巴蒂城那邊的人都挺野蠻的,又懶得要命。很多人情願餓著肚子不工作,沒人參加修堤壩,哪能跟咱們這邊這樣安全?就連城堡的大人們去通知下遊的村鎮搬遷,他們都懶得動,在家裏被水淹了個痛快……”


    聽到市民對巴蒂城的評價,薩姆爾撇撇嘴不屑一顧。地域歧視存在於各個位麵,政治中心城市的安普城市民,對其他地方的“土包子”有的是高高在上的底氣。


    這會兒似乎是放映的中場休息,薩姆爾在人群裏聽了一會兒人們的閑聊,噴泉中心點就有個穿著藍布工作服的小夥子爬到了噴泉上方,把一顆拳頭大的光影石放到停止噴水的人魚雕塑上。


    人群迅速安靜下來,連薩姆爾都被影響得斂氣屏息。穿藍布工作服的小夥兒啟動了光影石,放大數倍的畫麵投影在噴泉上方,百米之外的人都能看得見。


    薩姆爾是帶著打發時間的心態來圍觀的,但很快,他心裏的輕蔑和焦躁情緒都被他自己所忘卻,徹底地丟到了腦後。巨幅投影上吞天噬地、泯滅萬物的恐怖洪水,瞬間就奪走了他的一切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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