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兄倒是頗有見識,”張元矜持地一笑,“但恐怕也比不過在蜀國位至征西大將軍、打過不少仗的魏文長吧?他說行,朱兄說不行——嘿嘿……”


    劉符一愣,摸了摸頭,“嗨!我這人就這毛病,一喝酒就喜歡紙上談兵,假裝自己也是個人物,實際上也就指揮得動幾匹馬。來,張兄再幹一杯!”


    “朱兄是直爽之人,”張元臉上泛起酡紅,是有些醉了,“諸葛亮不能用奇謀,還用兵不戢,窮兵黷武,使得蜀國民有菜色,實在害人吶。”


    “蜀國本來就小,不主動打別人,徐徐蠶食、創造變數、奪取人口,不就是坐以待斃了麽?”劉符吃了幾口菜,又問:“何況他死了之後,蜀地百姓都很懷念他,還自發地為他祭祀,到現在還有頭纏白布為他服喪的習俗,要真是弄得民有菜色,百姓怎麽還能這樣?”


    張元哈哈大笑,對著左右道:“咱們朱兄的道理可真是多!”


    劉符也笑,“我這人天生就愛問問題。”


    “天下大勢如此,豈是人力所能挽回?諸葛不識大勢,逆天而行,妄圖以一州之地奪取中原,豈不是癡人說夢?北伐勞而無功也在情理之中,當然是窮兵黷武。這麽大點的國家,天天打仗,焉有不窮之理?”


    劉符點頭,環顧眾人笑道:“看來還是那個歸心侯識時務,早早就帶著燕地主動歸降咱大雍了。”


    “但朱兄知道,諸葛明知北伐不能成功,卻還是一次次北伐,是因為什麽嗎?”


    “為何?”


    張元不答反問:“現在的這個梁王當時伐襄陽是為何?”


    “這個……我實不知,”劉符轉向王晟,“梁預為什麽打襄陽?”


    王晟沒料想劉符忽然轉向自己,先愣了一愣,然後答道:“依在下看來,梁王北伐是為了提高其在國內的聲望,以行其‘改天換日’之事。”


    “哎!”張元指著王晟對劉符道:“朱兄,你這朋友可是個明白人!”


    劉符和他又碰了一杯,“他是教書的,自然讀得多,見識也多……不過這和諸葛亮北伐什麽關——哦!張兄是說……”


    “對,李嚴一早就勸諸葛亮加九錫,諸葛亮假意辭讓,說要是打回長安,十錫都受得,何況九錫呢。這可真是大偽似真、大奸似忠,若是真讓他打回長安了,那天下還能是他劉阿鬥的嗎?到時候諸葛亮就是第二個曹操了!”


    “那可真可怕。”劉符感嘆道。


    “還有更可怕的呢,”張元問:“你聽說過白帝城託孤麽?”


    劉符點頭,“劉備臨死前把軍國大事都交給諸葛亮,還說要是兒子能輔佐就輔,不行的話就自己當皇帝得了。諸葛亮哭著說他一定為國盡忠,到死為止。”


    “那朱兄以為,劉備當真是這麽想的麽?當真想讓諸葛亮在他死後篡他兒子的位?諸葛亮也當真和他說的那樣,要死而後已?”


    “劉備當然不可能讓諸葛亮當皇帝,諸葛亮也不會接這個,”見張元點頭,劉符摸摸鬍子,“我看劉備這麽說,其實是為了給諸葛亮一個淩駕眾人之上的絕對權力,也是給劉禪和眾臣提一個醒,能在他死後從製度上保證諸葛亮執掌朝政能正當合法,沒有阻礙。”


    “你這可太想當然了,而且把人家當皇帝的和當丞相的給想的太簡單了。”張元搖搖頭,“哪有死了之後政權不給自己兒子,反而給一個外人的?劉備這麽說,其實是試探,極有可能屏風後麵就埋伏著刀斧手,他說完這句,諸葛亮一旦反應不對,馬上就能結果了他!”


    劉符嚇得放下筷子,“太嚇人了!”


    張元繼續道:“諸葛亮何等聰明,當然也知道如此,於是才有了那段對話,在劉備麵前哭著表了忠心,劉備這才沒有動他。”


    “可是把諸葛亮殺了之後,蜀國怎麽辦?不要了麽?”


    張元愣了一下,片刻後緩緩道:“國家都不姓劉了,亡了還是不亡,又有什麽區別?”


    “噢,原來如此。看來千秋之業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比不上一家一姓的一畝三分地!哎……”劉符又和他喝了幾杯,然後抓了把花生米在手上,“原來他們君臣二人這麽猥瑣,我原以為他們倆是千古君臣如魚得水,舉國相托心神無貳的楷模呢。”


    張元用力搖頭,好像聽說什麽極好笑的事,打了個酒嗝,再開口時已是醉態可鞠,“我說朱兄啊,你是平時隻和馬打交道,不和人打交道嗎?到了他們那個位子,腦子裏想的、手上抓的,就兩個字——權力。你以為當真有什麽如魚得水?把書吃透了,你就看得出門道了,什麽白帝託孤,六出祁山,全都是為了這個。”張元敲敲桌子,忽然壓低了聲音,“不說別的,咱大雍上麵那倆不也是以魚水自居,朝野都知道,王上還當眾說丞相是他之孔明——可實際上是這回事兒嗎?”


    劉符一下來了興趣,忙放下花生湊過去,也壓低了聲音,“那你說說是怎麽回事?”他見王晟仍正襟危坐,於是一把拉他過來,“快,你也聽聽,張兄這樣的高論平日裏哪能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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