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便是想藉此發難,但也總不能在詔書中寫,“誣告丞相與本王苟且”吧?他當然可以在詔書中含糊其辭,但詔書一下,誰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屆時王晟將被置於何地?王晟身為百僚之首,身上沾著這樣的髒水,以後在朝中還如何行事?


    劉符思來想去,自己難以決斷此事,又無法像往常一樣找來王晟商討,隻得一大早便命人宣蒯茂入宮。蒯茂見事甚明,找他商討說不得能討論出些辦法。


    他三天中隻睡了兩個時辰,用冷水洗了一把臉,頂著兩個黑眼圈入了紫宸殿。蒯茂已經在此等候,劉符免了他的禮,坐下笑道:“蒯大夫所料不錯,趙國生亂,丞相此行,也頗有些收穫。隻不過當時你我沒有定下個賭注,卻是可惜了。”


    蒯茂道:“臣意在提醒王上早做準備,非為賞賜,何來可惜?”


    “蒯大夫當真快人快語。”劉符嗬嗬笑道,斟了一杯茶湊在嘴邊,忽然不經意般又問:“蒯大夫從宮外來,不知可曾聽說最近又有什麽新鮮事?”


    “王上是說,關於王上和丞相的流言?”


    劉符險些將剛喝進嘴裏的茶又噴回盞中。他剛誇完蒯茂快人快語,他就這樣單刀直入,當真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德音,”劉符將茶盞放回案上,兩手攏進袖子裏,湊近了一些,親切地喚起了他的表字,“既然你已經聽說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此事是誰所為,我心中已大體清楚,你以為該如何處理此事?”


    “此乃王上家事。”


    劉符疑惑,“此事畢竟涉及丞相,如何能算我的家事?”


    蒯茂卻搖了搖頭,稍微向後靠了靠,仰起了臉,又道:“此乃王上家事。”


    劉符盯著他那張寫滿了高深莫測的臉幹著急,心裏湧起一陣幾乎想要把茶杯摔在他臉上的衝動。他急躁地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忽然心思一轉,火氣頓消,“德音是教我不要經過外朝,直接在內廷按家事處置?”


    “正是。”


    劉符點點頭,沉吟片刻又問:“那如何處置為好?”


    蒯茂卻不答,舉起茶杯喝了一口,卻不放下,而是閉上眼睛繼續細細地品。劉符幾次想要站起,但手剛一撐在憑幾上便放下,以蒯茂的性格,自己逼他逼得急了,他拂袖而去都是有可能的。當下隻能等他自己開口了,劉符被他磨得也沒了脾氣,隻有撫著額頭嘆了口氣,耐著性子等著他喝完。


    蒯茂放下茶杯,問道:“王上心中可有打算了?”


    劉符一愣,這才知道蒯茂方才不說話,不是故意賣關子耍他玩,而是留時間想等他自己想一想。劉符盯著杯底,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思索片刻後緩緩道:“我看此事不能放任不管,但若處置得太重,似乎也有欲蓋彌彰之嫌。”


    “王上,此事處置之要在於,絕不可牽連旁人。”蒯茂湊近,低聲道:“一旦查清楚了,摘那幾顆瓜便可,不能再動瓜藤。”


    劉符被他猜出想藉此對宗族發難的想法,嘆了口氣,“這點不用德音勸我,我也知道這次的時機不好。”


    “如此,處置的輕重便由王上掌握便可。”


    劉符點點頭,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王上,丞相求見。”宮人在一旁忽然道。


    劉符眼中閃過慌亂,這次的流言雖然荒謬,但畢竟是傳的他和王晟兩個人,讓他一時之間真想不好怎麽麵對王晟。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見還是要見的,他轉頭對蒯茂道:“此事我再好好考慮考慮,德音先退下吧。”


    蒯茂領命退走,劉符清了清喉嚨道:“喚丞相進來。”


    王晟手裏捧著東西從正門進來,劉符與他相識多年,從未覺得有異,這會兒卻忽然覺得今天的王晟像是一塊燒紅的鐵,看一眼便燙得他眼皮發熱,忍不住稍稍錯開了視線。他看著王晟的下頜開口道:“景桓不是還病著麽,入宮來是有何事?”


    王晟跪下道:“臣請王上收回昨日給臣的賞賜。”


    劉符這才注意到王晟手裏捧著的是昨日剛給他的腳爐和暖耳,擰眉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不過是兩件小玩意,景桓且收著吧。”


    王晟隻跪得更深,低頭道:“此等貼身之物,還請王上收回,以免授人以柄。”


    劉符垂眼看了他一陣,忽然彎腰握住王晟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景桓,你也聽到那個流言了?”


    王晟被他帶起,腳爐落在地上,滾了兩圈,發出一串脆響。在這響聲中,劉符聽到他應道:“是。”


    “景桓何必如此?”劉符有些意外,以他對王晟的了解,哪怕王晟被人誣告要篡權謀反,但隻要自己不相信如此,他便從不會放在心上。這次的流言雖然惡毒,但給他安上的罪名也絕不會大過謀反,以前針對他的彈劾也不少,卻不知王晟這次為何偏偏如此在意此事。他拍拍王晟的手,勸道:“我知道你愛惜羽毛,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在查了,一定給你一個交代。東西你就收著吧,今冬太冷,你用得上。”


    王晟嘆息道:“王上如此,流言如何能止?”


    “哈!”劉符仰麵笑了一聲,“景桓,連你都聽說了,這流言傳的還不廣麽?再去堵他們的嘴沒有意義,那就讓他們去傳!你是佐我立國的有功之人,多有勞苦,我不止這次賞你,以後也要賞!你不用避嫌,也不用退回我的賞賜,大大方方地受著便是。若是以後有記史之人敢給你寫上佞幸二字,有一個我便殺他一個。”他說著,從王晟手中接過那副暖耳,套在了他頭上,“嘈嘈之語,皆不足道。你我君臣二人,問心無愧,何須在意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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