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次想跟胭脂說到山莊的帳房支些銀子用,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死要麵子活受罪,她不說,誰能想到堂堂水木先生的寄名女學生已一貧如洗了。


    “九小姐,你有時間嗎?奴婢想跟你說幾句話。”藍竹怯生生地說。


    明玨合上書,沖她微微一笑。“你說吧!”


    她在這個時空完全醒來的第一天,藍竹就被拉出去配人了,她對藍竹沒什麽印象。剛被買回來,藍竹大病了一場,身體慢慢好起來,精神總不濟,神色慘淒淒的。她跟藍竹深談了幾次,苦心勸慰,藍竹臉上才慢慢有了笑容。


    “奴婢九歲那年,娘生了病,哥哥要訂親,姐姐要出嫁,弟妹還小,就把奴婢賣了,奴婢家裏原來是做豆腐的,做的豆腐十裏八鄉有名。”


    明玨很安靜地聽完藍竹似是回憶似是懷念的訴說,問:“你有什麽想法?”


    “奴婢知道豆腐怎麽做。”


    “嗬嗬,不錯。”


    做豆腐是隻賺不虧、絕對保險的買賣,稀了做豆漿,軟了豆腐腦,硬了做豆腐幹,薄了做豆腐皮,就是做成了賣不出去還可以做成臭豆腐。


    她讓下人們齊心協力想賺錢的方法,又七八天過去了,藍竹是第一個來跟她交流的。這個想法不錯,凡是跟吃相關的東西,她都興趣極高。


    藍竹性情敢厚,少言寡語,心思也不夠活絡,卻是踏實肯幹的人。一般領導都不會喜歡這樣的手下,但這樣的人卻是領導必須倚重的中堅力量。


    前世的她手下也有幾十號精英人物,各種各樣的人和各式各類的心計算計很熟悉。每一個手下都需要一種特定的管理方式,一個團隊協調好才能脫穎而出。


    藍竹率先想到生財的辦法,她要跟其他人去說,要勉勵她們以藍竹榜樣,卻要把握火侯,不能讓她們生出嫉妒和不滿,不能互相拆台,而是誠心誠意幫忙。


    “你的想法很好,地裏產的豆子不少,堆在敞廈裏,都餵老鼠了。藍竹,你把做豆腐都需要什麽東西,買這些東西需要花多少錢,都寫出來給我。”


    “好,奴婢這就去寫。”


    藍竹列出做豆腐所需的東西,明玨粗略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三四兩銀子。藍竹知道她們現在沒錢,所列之物都是必須用品,而且都很簡單。


    明玨低聲哀嘆,別說三四兩銀子,就是三四文錢她也沒有,真沒想到她的日子會過到如此窘迫。還有三個月過年,現在做豆腐正是時候,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她冥思苦想,除了賣她那幾件首飾,她真想不出還能怎麽弄銀子出來了。


    “九小姐,奴婢們……”


    紫竹和三個丫頭進到臥房,每人手裏都捧著一些銅錢首飾,都放到桌子上,堆成一堆,其中還有幾個小銀錁子。明玨知道這是她們全部的私房積蓄,她們從蕭家出來時遭了洗劫,首飾隻是當時她們戴在身上的,銀錢都是零用。


    “都收起來,我不會要,欠你們月錢我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了。”


    “九小姐難道忘了嗎?奴婢們的命都是主子的,何況是這些。”


    嶽芽兒推了推銅錢首飾,說:“九小姐,奴婢拿來的東西有我娘親和田媽媽的,她們不自己來,就是怕您推脫,您就收下幫藍竹姐姐開豆腐坊吧!”


    明玨心裏湧起酸酸甜甜的暖流,漸漸漫延全身,直衝鼻腔眼眶。她咬著嘴唇笑了笑,害怕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困境中簡單的感動難以言喻。


    “好吧!紫竹,把這些記下來,算我欠你們的,以後我會加倍還。”


    “蘇嬤嬤前幾天就把身上唯一的首飾換成錢貼補生活了,她跟任何人都沒說過,若不是奴婢發現問她,還不知道呢,我們若記下來等九小姐還,算什麽?”


    “謝謝你們,我會記住的。”明玨微笑著重重點頭。


    “九小姐言重了,快叫藍竹姐姐來,看看開豆腐坊奴婢們能做什麽。”


    下人們所有的私房加在一起不足二兩銀子,還不夠買齊開豆腐坊的用具。狗子來告訴她說村裏原來有一家是做豆腐的,後來搬去京城投靠女兒了,那些東西就扔下了。明玨叫藍竹和狗子去看看有哪些東西能用,可以揀來湊合著用。


    把別人丟棄的東西隻要能用的都揀來,加上下人們的私房錢,差不多可以把要用的東西買齊。可是豆腐坊一開張不保證馬上賺到錢,必須準備流動資金。


    明玨思慮許久,叫來狗子吩咐幾句,讓他去一趟水木山莊,讓花匠把番邦人帶來的葡萄枝椏全部給她送過來,順便找胭脂借十兩銀子。讓狗子先去給胭脂打打“預防針”,就是借不來,也有迴旋的餘地,然後她再親自出馬。


    葡萄枝椏全部送過來了,狗子隻帶回來了五十文錢,是管事賞他的。胭脂去京城了,他不知道還能跟誰說借銀子的事,就空手而歸了。


    明玨苦笑搖頭,心裏暗嘆,人陷入困境,不順的事會往一塊湊,有時候就是毫釐之差。這時候一定要沉住氣,因為倒黴到極點,很快就要否極泰來。


    豆腐坊建在她們小院的門房裏,藍竹開始試著做豆腐,最初做得不好,很著急。明玨安慰鼓勵,讓她先練手,慢慢來,先不著急拿去賣。


    常東興帶人按明玨的想法在林地裏整出一片地方,將葡萄枝椏全部埋進土中,蓋上落葉秸稈保暖,明玨帶著嶽嫂子監工。明年春天這些枝椏一發芽,就用來育葡萄苗,好的葡萄苗種當年就能掛果,番邦人帶來的枝椏一定不錯。


    天空灰濛,白霧蒼茫,一輪紅日低懸,散發出涼涼的光芒。


    林蔭路上,一個小小身影徘徊挪步,渾身透著蕭索煩悶的氣息。霧氣籠罩的茫茫原野,寒涼枯落一望無垠,更襯得她嬌小孤零。


    明玨一大早出來,就在林萌路上走來走去,猶疑著是不是要到水木山莊借銀子。她不好意思找別人,隻好自己硬著頭皮去。從這裏到山莊,就是坐馬車也要差不多半個時辰,沒有馬車,走路過去,午後才能到,還要累個臭死。


    這條林蔭道直通連雲山,聽說山腳下有許多權貴豪族的莊園,也經常看到貴人的車馬從這條路上經過。明玨找了一根樹樁坐下,看著路的兩邊,心想:若是哪個貴人從這裏經過時掉了銀子讓她拾到,她一定感謝那人的八輩祖宗。


    一陣急促的悉悉索索之聲打斷她的思路,她忙抬頭,看到一隻肥大的野兔朝她跑來,在距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不動了,滿眼驚恐看著她。


    原來守株真能待兔,哈哈……老天爺真是開眼了,啦啦……


    從買下藍竹到現在有二十天了,除了在水木山莊處理事情的那幾天吃了幾頓好飯,回到宅院到現在,她已經多日沒見葷腥了,肚子裏早已素得長糙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那隻兔子,仿佛一個餓極的人在看一鍋燉得鮮香的兔子肉,口水已經泛濫成災了。兔子被人吃再正常不過,此時她沒有憐憫心可言。


    她騰得站起來,向那隻兔子走去,不急不慌,反正兔子已是囊中之物了。沒借到銀子,能揀到兔子也是收穫,先不管別的,回去好好吃一頓再說。


    一股清冷的淡淡的香氣飄來,一襲白影從瀝瀝白霧中飛出。在明玨的手剛碰到那隻兔子的時候,另一隻手快她一步,已經把兔子抄到了手裏。


    媽媽的,欺人太甚了。


    明玨狠狠瞪著搶兔子的男子,很想撲上去搶過兔子,再打那人兩個耳光,前提是她能打的過那人。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沒撲上去,隻能幹瞪眼。男子那張英俊冰冷的臉在她看來毫無美感可言,反而是那麽惹火和令人生厭。


    “想要?”


    這不是廢話嗎?明玨沒敢說,而是陪著笑臉使勁點頭,希望美男能良心發現。


    美男的臉淡漠冰冷到毫無表情,他提著兔子耳朵讓明玨看,“兔子兩條後腿全斷了,是我打的,你想要兔子是不是要給它治傷,把它養起來?”


    不管好男人還是壞男人都希望女人善良,越是表麵冰冷的男人,內心越是火熱。明玨做出這一判斷,重重點頭,看向兔子的貪婪的目光也變得哀婉了許多。


    “你真的想給兔子治傷?”


    “真的。”


    美男眼底閃過寒光,他的手輕輕一動,“咯嘣”一聲,兔子的頭就垂下來了。


    “兔子死了,不需要再治傷。”


    這不是純粹找別扭嗎?明玨暗自咬牙,心裏把美男的腦袋咯嘣了無數次。但戲還要演下去,對於這種變態的男人,裝善良的後果似乎並不美妙。


    “把兔子給我。”明玨的目光透出幽怨。


    “已經死了。”


    “我要葬了它總歸行吧?”


    美男眼底寒光更盛,沉著臉問:“如何葬?葬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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