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黑。


    濃墨般的黑從高空漫下來,幾乎是霎時間就籠住天地間,黑的讓人窒息。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


    她聽見宮人們驚慌失措的呼喊聲。


    日食了。


    很快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和底氣不足的叫喊聲:“天狗退去,天狗退去。”


    約莫半刻鍾後,黑暗彌散開去,光明重現人間。


    她聽見許多人鬆了口氣。


    可她的心卻提的高高的了。


    皇帝自稱天子,現下陰侵陽,即上天降異象警告天子明示他做錯了事情。


    而現下——


    正碰上度田。


    各郡國本就反彈的厲害,再拿著這個把柄還不知道給劉秀多大壓力呢。


    翌日,天子為日食降罪而不至大殿早朝,轉到偏殿旁的小殿進行早朝,以示悔過。


    可這遠遠還不夠——


    各郡國要的不是天子的悔過,而是停止度田。


    她這一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翌日起來,她推開窗。


    竟然下雪了?


    她訝異非常:“這都四月初了,怎麽還下雪?”


    旋即又止不住地心往下沉:這是不是又一次天降異象?


    青素聞言卻愕然:“殿下昨夜沒睡好嗎?現在是二月啊。”


    二月?


    她大為駭然。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追問道:“哪一年?”


    青素被她嚇住了:“……建武十七年。”


    十七年?


    她看到了未來。


    郭聖通不敢太過激動,繼續問:“度田怎麽樣了?”


    青素:“您忘了嗎?去年十月陛下平定了叛亂啊。”


    郭聖通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天又一次黑了。


    又一次日食。


    又一次天降異象來警告天子。


    她的心沉到了穀底。


    原來度田前後發生了兩次日食。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輩子逃過了第一次日食。


    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歐陽歙因度田賜死,又斬河南尹十餘人,繼而掀起了全國性的反抗。


    劉秀好不容易平定叛亂,卻連著日食兩年,天降異象。


    這意味著什麽?


    是上天錯了?


    還是劉秀錯了?


    不——


    他們都不能錯!


    錯了就是動搖根基,那誰來負責?為天的責問負責?


    ☆、第三百二十六章 來客


    哪怕知道這是在夢裏,這是前世,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但郭聖通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


    平亂易,平心亂。


    連著兩年日食,朝臣宗戚還有各郡國會如何議論?


    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劉秀還能堅持下去嗎?


    堅持的話,會不會引發更嚴重的反彈?


    而就此放棄,不僅意味著前功盡棄,還意味著君權被踐踏。


    正如劉疆所言,劉秀現在很難很難吧。


    可她——


    她什麽都為他做不了。


    既如此,那他選擇始終陪伴著他的陰麗華又有什麽錯呢?


    她滿心苦澀地睜開眼。


    眼前的一切忽地劇烈地震盪起來,她慌忙扶住身邊的幾案,


    可柱樑竟然轟然向她砸過來——


    她大駭,厲聲尖叫起來。


    “桐兒……”


    耳邊傳來急切的呼喚。


    她惴惴然地自夢中醒轉過來,正對上劉秀關切的眼眸。


    她長出了一口氣來緩和激烈的心跳,而後出自本能地搖頭。


    這夢太長太真,但她想她現在應該是回到現實中了吧?


    畢竟,前世的她此時早已失寵。


    “做噩夢了嗎?桐兒。”他摟她入懷,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她身心俱疲,沒有心思編造一個恐怖的夢境,隻含糊其辭應付了兩句,便坐起了身子來。


    “我餓了,你餓嗎?”


    劉秀也坐起身來:“想吃什麽?”


    郭聖通想了想:“湯餅吧,大冬天的沒有比吃碗熱湯餅更好的了。


    用烏雞湯下,臥個荷包蛋,再下把菘菜。”


    寒冬臘月的,新鮮蔬菜都是官園覆以屋廡,晝夜燃蘊火催生的。


    比之春夏自然生長的,味道自然是要差點。


    就連劉康都搖頭嘆息,說缺食材之本味。


    可湯麵裏不下點小青菜,實在是少了點什麽。


    劉秀理解不了少了什麽,但現下他也隨波逐流:“行,朕也要一份跟你一樣的。”


    他拉過被把郭聖通團團圍緊,穿上鞋下了地:“還得要一會呢,等快好了再下地吧。”


    他走後,郭聖通便果真呆呆地枯坐著。


    她想弄清楚前世的一切,但如今更重要的是明年二月會不會發生日食?


    今年春天是僥倖逃過了,可明年呢?


    連著兩次天降異象都能逃過?


    她不認為能如此好運。


    而一旦日食,哪怕隻有一次,也會讓豪強巨富們抓住把柄!


    天子,天子——


    既為天之子,如何能不順應天意?


    她無法想像那時情景。


    她閉了閉眼,把臉埋向被中。


    一陣腳步聲響起。


    劉秀回來了。


    身後還跟著端著托盤的青素。


    她忙收斂心神,掀開被子下地。


    湯餅是把和好的麵團托在手裏撕成片下鍋煮熟。


    郭聖通自小就愛吃湯餅,因著這個齊越寶還練就了一手絕活,他的麵片能薄如紙。


    可衛國還是不滿意,她前段時間撅著嘴問郭聖通:“不能細一點吧?這樣會更方便吃一點。”


    郭聖通笑:“湯餅湯餅,自然得像餅一點。”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母女倆說過就算,都沒當回事,卻叫青素上了心,特意去了趟少府問齊越寶能不能把湯餅做成細長條的?


    齊越寶自然是一拍手連聲說能。


    他一頭紮進廚房,反覆和麵拉麵。


    他先用雞蛋調和用細絹篩過的麵,再揉搓如箸著大,一尺一斷,盤中盛水浸。


    宜以手臨鐺上,揉搓令薄如韭葉,逐沸煮。


    這樣一碗全新的湯餅端上食案,立刻就征服了所有人。


    孩子們喜歡不用再一片一片夾著吃,而是一筷子一筷子往裏送的感覺。


    劉秀喜歡它筋道的口感,而郭聖通喜歡它更能吸收湯味。


    雞湯澄清,橢圓的荷包蛋,白蔥花,綠香菜末……


    還有醬牛肉、拌海帶絲、拌金針菇三樣小菜。


    濃鬱的香氣氤氳開來,郭聖通吸了口氣,由衷的笑意漫上她的嘴角。


    麵食好克化,因此母親在她小時候總是給她吃各種麵食,


    而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餅最能叫人心情愉悅。


    她執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一碗熱湯餅下肚,渾身都舒服起來。


    劉秀陪著她又在殿中踱步一刻鍾消食後,兩人才重新洗漱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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