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


    母子倆沒有一個人回頭。


    他又咳嗽一聲。


    母子倆還是沉浸在花海中。


    他無奈地想,這可真是母子倆,愛花愛竹愛雨,愛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舉步上前,一把抱起劉疆。


    劉疆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來發現是父皇立馬欣喜地啊了一聲,抱著他撒嬌:“父皇……父皇……”


    郭聖通回眸笑道:“你怎麽來了?”


    劉秀佯裝嘆氣道:“朕再不來,朕的皇後和太子就都變望花石了。”


    他抱著劉疆,牽過郭聖通的手往回走:“餓了嗎?早藕下來了,你不是喜歡吃嗎?


    朕叫他們做了好幾道藕菜。”


    郭聖通望著他俊朗的側臉,笑著嗯了一聲。


    她現在算不算也擁有了塵世最簡單的幸福?


    用過晚膳後,劉秀什麽也沒幹,隻陪著劉疆。


    等把劉疆哄睡後,劉秀和郭聖通各占了一張書案讀書。


    郭聖通讀的還是醫書。


    劉秀向來也是不看這個的,他說白日裏足夠費神了,回來隻想放鬆放鬆。


    於是,他選擇了看兵書。


    嗯……


    放鬆……


    看兵書放鬆……


    很好,這個邏輯很好。


    她一想到這個強大的邏輯,就忍不住想笑。


    這一笑,就有些分神。


    她瞟了眼劉秀。


    咦——


    怎麽不像是兵書呢?


    她皺了皺眉,盯著他的手,等他翻頁。


    翻過頁後,她偏著頭費力地讀了兩行。


    這不是兵書,是圖讖。


    她有些無奈地出了口氣。


    郭聖通還在真定時,便聽郭況說了“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言。


    而劉秀最終下定決心稱帝,也是因為赤伏符。


    她不知道劉秀是真篤信不疑,還是為了迎合天下民心,但他如今對圖讖之說可真是重視的很。


    由此定火德,定郊祀之禮,行夏曆,也就罷了。


    偏生還下詔求能內讖二卷者。


    不得。


    便命博士薛漢、郎中尹敏校定圖讖。


    薛漢善說《韓詩》,信災異讖緯,有弟子數百人。


    而尹敏自幼習詩書,受命校圖讖後,認為讖書非聖人之作,頗多不滿。


    還曾說與郭況,希冀能借著郭聖通的口勸誡劉秀。


    但郭聖通又能如何?


    往大了說,這可能會動搖新漢的合法性。


    往,還涉及到劉秀的自尊。


    即便她覺得他錯了,也要顧忌他的感受。


    她望著那圖讖望了一會,站起身來抽過,不等他說話,便盈盈笑道:“別看,我困了。”


    他眉頭一挑,“甚好。”


    隔天晚上,哄睡了劉疆後,劉秀照舊取過書案上的圖讖來看。


    可這怎麽越讀越不對勁。


    他翻到最前麵,新論——


    他抬起頭。


    對麵書案前桐兒書都快舉到臉上去了。


    他敲了敲書案:“書呢?”


    她不理他。


    他笑笑,揚聲道:“趙昌海……”


    外麵立時應了一聲。


    一陣腳步聲響起。


    趙昌海在屏風外站定,等待著劉秀的吩咐。


    劉秀正色道:“你怎麽管的事?朕這殿裏丟了東西你都不知道?”


    趙昌海唬了一跳,忙問道:“還請陛下明示。”


    郭聖通聽到這,忙把手中書卷拿下,狠狠瞪了劉秀一眼。


    他見好就收:“嗯,賊找著了,出去吧。”


    原來是帝後玩鬧。


    趙昌海有些好笑,弓身退了出去。


    等趙昌海走後,劉秀板著臉朝郭聖通要書。


    郭聖通表示堅決不給,她誠摯地建議:“看看《新論》嘛。”


    《新論》乃桓譚所作。


    哀平二帝時,桓譚為郎中。


    王莽篡漢後,任其為掌樂大夫。


    劉玄稱帝後,拜其為太中大夫。


    劉秀入洛陽後,因著有宋弘推薦,便任其為議郎給事中。


    桓譚博學通達,與名儒劉歆、揚雄為好友。


    其人品性正直,為天下讚頌。


    王莽掌權後,無數所謂的名士紛紛與之交好。


    獨有桓譚不肯同流合汙,默然無言。


    王莽心中不快,卻又忌憚天下人議論,到底沒有殺他,卻也隻拜其為掌樂大夫。


    劉秀對其印象頗好,但還真是頭回知道他輕視讖緯之說。


    他當下笑道:“行,看看就看看。”


    他坐下來,展開手中書卷仔細地讀起來。


    郭聖通也無心讀醫書了,專心看著他的反應。


    他很快氣得丟了書,“一派胡言。”


    郭聖通撿起來看。


    入目的第一句便是“……鹹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


    說的沒錯啊。


    她又接著往下看。


    “……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屏群,述《五經》之正義……合人心而得事理……”


    嗯,和她想的一樣。


    雖然她已經用重生來證明了劉秀必為天子,但她仍舊相信是時勢造英雄,而不是讖記選擇。


    她接著往下看。


    “……災異變怪者,天下所常有,無世而不然……明君賢臣修德、善政以應之……咎殃消亡而禍轉為福……”


    要想天下太平,還是得皇帝賢明,這話更是不能再對啊。


    指望上天庇佑?


    當初王莽也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死無全屍。


    上天那會去哪了?


    大概是睡著了吧。


    劉秀見郭聖通讀的興起,那怒意便被無奈衝散了許多。


    “有這麽好看嗎?”


    郭聖通抬首,“不好看嗎?哪說的不對了?”


    劉秀反問道:“哪說的又對了?”


    郭聖通也不和他爭論,隻用一句話就把他說的啞口無言了。


    “《赤伏符》上還說孫鹹當為大司馬,可如今他在哪?”


    圖讖之說之所以越來越讓劉秀重視,很大原因是因為確實說中了許多許多事。


    一件倆件,劉秀還可以說是巧合。


    但三件四件呢?


    他自然動搖了。


    可郭聖通還是以為圖讖終究隻是其次,關鍵還在於能力。


    王莽篡漢後,底下人為了迎合他造了一堆圖讖,結果有用嗎?


    倘若圖讖說什麽就是什麽,那麽吳漢怎麽當上大司馬了?


    憑的不還是能叫眾人心服口服的能力。


    這夜,郭聖通感覺劉秀一直沒怎麽睡著。


    他第二日依舊起的很早。


    午後,青素跑來告訴她,說是劉秀召見了桓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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