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頷首,無人肯上前為謝躬分說求情。


    謝躬苦求無門,隻得無奈告辭。


    他回了自個兒營帳後,枯坐良久方才執起案上筆,顫顫巍巍地寫了回信。


    ……


    劉秀帳中,諸將在謝躬走後各自分派到了事務便散去,隻有劉秀二姐夫鄧晨和鄧禹藉故留下。


    他們想說的話出奇一致,是以彼此對望一眼後,鄧晨便示意讓鄧禹說。


    鄧禹點頭,看向劉秀:“主公難道不知道謝躬有借題發揮之意嗎?他想藉此和我們之間劃清關係。倒不如請主母去看一眼,反將他一軍。”


    劉秀搖頭,“不行。”


    郭聖通那般純善的性子,能斷然拒絕已屬理智。


    倘若他再叫她上門,她定然受不了那範式的淚眼,如何都要盡力一試。


    最終的結果,並不會因為她的善心而有所改變。


    不是人人都有大難不死的運氣。


    到那時,謝氏如果蠻不講理,咬定是她害死了範式母子豈不有嘴都說不起了?


    他把這話深埋在心底,隻淡淡地道:“還用不著為了謝躬去逼迫我自己的夫人,他雖頗有些才具,但愚忠於更始帝。


    與其費盡心力去拉攏他,不如趁早省些力氣也好。”


    二人點頭,便也不準備再就此多說。


    正在此時,有兵士掀帳而進。


    “主公,尚書令部下文成易不肯聽從軍令,在城中四處燒殺劫掠,行徑令人髮指。”


    “什麽?”


    帳中人一起驚呼出聲。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殺!


    鎏金銅牛燈靜靜佇立在角落中,暈開一地明亮清淺的光影。


    劉秀霍然起身,怒問道:“尚書令謝躬呢?他不曾約束於他的部下?”


    來人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頭。


    鄧晨和鄧禹對視一眼,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著劉秀冷聲道:“走,去看看……”


    說罷,他便撩了帷帳大步而去。


    三人出帳騎了馬往城東而去。


    剛經了一場血戰的邯鄲城,瀰漫著一股死一般的肅然。


    街角處間或能看到一樹繁花,在和煦的夜風中搖曳著。


    隻是,這個春天它註定要寂寞了。


    邯鄲城裏有大半人家如今都在操持喪事,早在城破前半月皇帝就強製抓走了每家的男丁去守城。


    如今,那皇帝逃了,這些人家的男丁卻大多都慘死了城樓上。


    有那僥倖活下來的,也逃不出來,都被俘虜了去。


    但也總算有個指望不是?


    而死了人的人家卻是連哭都不敢痛痛快快地哭,生怕招了禍事上門。


    入夜後,隱隱約約有謠言傳來,說是那武信侯要屠城。


    一時間人心惶惶,可又無計可施,隻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天亮。


    忽聽得門外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心都被高高揪起。


    於是立時披了外衣,躡手躡腳地跑到大門處開了點小fèng偷偷往外瞄。


    卻見不過隻是三五騎而已,便鬆了口氣,重又回了榻上睡下。


    劉秀一行剛到城東,便聽得人聲嘈雜,哭喊聲不絕於耳。


    文成易果真在燒殺劫掠!


    他細長溫柔的雙眼迸射出無法遏製的怒火。


    他握緊了韁繩,狠狠夾了一下馬腹。


    文成易本隻是想撈點錢花花,畢竟他剛納了三房如花似玉的美人。


    那麽一大家子,花銷太重。


    美人們個個又都是打著跟他吃香喝辣的念頭才跟的他,吃用穿戴處處都要頂好的。


    時日久了,自然捉襟見肘。


    可他能說不行嗎?


    那以後他在家裏還抬得起頭來嗎?


    進城前,那武信侯有嚴令不許搶劫禍害平民。


    他也不是不知道,隻是想意思一下便作罷,但等他聽說尚書令為了兒媳的病情跪求於武信侯跟前,仍叫那武信侯給拒了,他立時就改了主意。


    這武信侯委實欺人太甚!


    他要替尚書令出出這口惡氣!


    武信侯當初被王昌追殺的如個喪家之犬,如今倒還抖落起威風來了,也不看看他還有幾天活頭。


    陛下遣尚書令來,真是為了助他鎮撫河北的嗎?


    還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那刀都懸在他脖子上了都不自知。


    入夜後,他領了帳下兒郎們來一家家地搜刮財物。


    碰著那不肯配合的,便一刀砍了堆在院子裏點一把火燒了。


    如此幾次後,再沒有人敢逆著他的意思了。


    動靜鬧得這般大,尚書令那邊也始終沒出來說話,顯見是默認了他的行為。


    文成易眯起眼睛來,眸中閃過一抹冷光。


    他倒那武信侯敢不敢露麵。


    若是不敢,那他從此後就失了威嚴。


    若是敢,真好讓他來教訓教訓他。


    不過就那個文弱白淨到勝過女人的武信侯,他料想他也是不敢的。


    想來他即便知道了,也隻能縮在營帳中發脾氣。


    文成易笑了笑,踱步出了院門。


    卻聽得有刀鋒劃破空氣,筆直落到他跟前。


    身後跟著的士兵們倒抽了口涼氣,全愣在原地。


    文成易抬眼望去,是那個從武信侯孤身北上便跟著他的鄧禹。


    鄧禹身後站著身姿挺拔如鬆的劉秀,正冷冷地看著他。


    文成易笑,用手撥開刀尖:“這大半夜的,武信侯怎麽還不歇息?”


    劉秀燦若繁星的雙眸成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文成易不以為然地笑笑,“我倒真不知道,您有話就請直說。”


    說話間,他就要從刀鋒間走開去。


    鄧禹手腕用力,把刀往前逼近了兩寸。


    那尖銳冰冷的刀鋒立時劃破了文成易的肌膚,陣陣刺痛中淌下血來。


    文成易蹙眉,“您這就過了吧?”


    劉秀筆直望向他,隻是那目光卻不像落在他身上,而是穿透了他落在極遠的地方。


    文成易被他看得心下發毛起來,正要再說句話時,劉秀開口了。


    他嗓音清冷,語氣堅決。


    “殺!”


    文成易被鎮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劉秀。


    “進城前,我曾下過嚴令。


    你既不從軍令,便要為三軍祭旗,以明正法規。”


    他說罷這話,便轉過身去上了馬。


    鄧晨趁著人不注意,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壓低聲音低聲說道:“你這便是徹底和謝躬撕破了臉,於大局沒有什麽好處。


    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再等等吧。”


    劉秀偏過頭來看鄧晨,雙眸幽邃宛如寧靜的大海。


    鄧晨便由著他瞧,他知道他這個妻弟已經聽夠了叫他忍耐的話。


    但想成大事,便要能屈能伸。


    哪能事事都由著性子來呢?


    文成易見劉秀怔住,被他那句“殺”驚得撲通亂跳的心又落了回去。


    他忍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這個劉秀說的擲地有聲盪氣迴腸的,真叫他做又瞻前顧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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