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中人幾個不虛偽又薄情?


    她低垂眼簾,任由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在心中無聲地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動情。


    無論如何,也不能動情。


    她要自始至終地保持清醒理智,把自己和母族都處在安全的位置上,盡量規避一切可能的危險。


    至於男女之情,苦澀傷心究竟要多於甜美美好,不要也罷。


    男子心,慣常是喜新厭舊的。


    劉秀即便有幾分超然脫俗,但等著他越走越高時,能有多少定力去抵擋年輕的美色?


    她不要做色衰而愛弛的菟絲花!


    她要做她自己。


    自由而快樂的郭聖通。


    她深吸了口氣,起身往錦棠院中去。


    用過早膳後,不待郭聖通開口詢問,母親便指著角落裏的那對活雁告訴她昨天劉秀是來行納采之禮的。


    所謂納彩,是男方家長輩親自去女方家提親,女方家答應議婚後,男方家再備禮前去求婚。


    原來劉秀昨天來真的是來說婚事的,難怪郭況不高興。


    等等,郭況為什麽不高興?


    他那麽崇拜仰慕劉秀,應該高興才是啊。


    郭聖通有些想不明白。


    她本想用午膳時問問郭況,誰知道他打發人來告訴母親不來了。


    她不免有些愕然又擔心,問母親郭況是不是哪不舒服?


    母親搖頭,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道:“他這是不想你嫁給劉秀,卻又沒辦法,自己和自己鬧上脾氣了。


    你不用管他,過幾天就好了。”


    這孩子——


    郭聖通的鼻子立時就酸透了,眼中也瀰漫起水霧來。


    是了,是她忘了。


    郭況一向說他是這家中唯一的男兒,將來要保護她和母親。


    隻是還不等他長成足以庇她們的參天大樹,她就要迫於形勢嫁人,對這孩子來說定是個打擊。


    她尋著了個機會和郭況說起這事,“劉秀品貌學識沒有一樣是配不上我的,我也不討厭他……”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郭況打斷,“可是,這場婚姻的本質還是政治聯姻不是嗎?


    我所希望的是阿姊嫁給心心念念的良人,哪怕我們都不滿意也好,你自己總是開心的。


    可是,你現在開心嗎?”


    郭聖通被問的啞口無言。


    倘若是前世此時的她,定然是在雀躍歡欣地準備著婚事。


    可現在她已經知道未來浸滿了失望的淚水,她如何還能生出半分期待來?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微微哽咽著摸了摸郭況的頭,安慰他道:“阿姊會幸福的。”


    如今一切都還隻剛剛開始,她現在努力還來得及不是嗎?


    她會努力收斂心緒,努力為自己鋪條後路。


    郭況低下頭去,淚水從他眼眶中狠狠砸下,“阿姊,我好想長大,現在就長大——”


    郭聖通拍拍他的肩,故作輕鬆地道:“長大有什麽好?阿姊就隻想一輩子都長不大。”


    嘴裏說著一輩子都不想長大,但時光終究趕著人往前走。


    二月初五,是郭聖通的生日。


    大舅和母親為她舉行了盛大隆重的及笄禮。


    大舅母為她插釵的時候,也不禁有些淚目:“桐兒長大了。”


    郭聖通笑笑,是啊,長大了。


    她的婚期就定在十天後。


    非常之時非常之事,旁人要花上大半年甚至兩三年的婚事,她不到一個月就得全部禮成。


    正月二十八,納采。


    正月三十,問名。


    二月初一時,問吉。


    所謂問吉,是把男女雙方的姓名八字放在一起測其吉凶,卜得吉兆後,男方便會備禮通知女方家,決定締結婚姻。


    可想也知道,這次卜算的結果隻能是吉兆。


    二月初六,納吉和納徵一起舉行,經此二禮後,婚約基本就訂下了。


    那天,郭聖通坐在書案前對著劉秀送來的龍鳳書帖發了很久的呆,才終於在常夏和羽年的連聲催促下提筆行雲流水般地寫下“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極,九如慶祝”。


    幸附嗎?契合?


    那為什麽前世的她那麽重的哀怨之氣?


    如今寫下這些話,真叫人覺得諷刺。


    尤其是今天劉得還特意尋著機會來堵她,勸告她倘若後悔現在不從還來得及。


    郭聖通淡笑著搖頭,繞開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在心底對自己道:這世間哪有什麽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既如此,嫁誰不是嫁?


    好歹也是前世深深愛戀過的人,最起碼心底深處是願意的,是幸福的,這便夠了。


    今後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月初八,請期。


    一番折騰後,定在早就決定下來的二月十五。


    二月十五幾乎是眨眼之間便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舍


    更始二年的冬雖久久戀棧不去,但春意卻比往年都旺盛蓬勃的多。


    時光剛轉進二月,房前屋後還有殘雪未融,嫩綠的小糙便爭先恐後地從褐色的土地中鑽出來。


    沒用上兩三天,便鋪滿了階下庭中,似一張絲絨地毯在微寒的春陽中輕輕招搖。


    又過了幾天,也不知是哪天夜裏的風暖了些,漆裏舍庭中花架上的迎春花也冒出了新芽。


    等著柳樹萬條垂下綠絲絛時,黃燦燦的迎春花早已布滿了枝條,點綴了一角晴空。


    梨花估摸著是二月十二三時才開,在一片新綠中堆的潔白勝雪。


    偶有風來,裹來梨花獨有的清甜香味。


    至於以海棠花而命名的錦棠院中,春光便更盛了。


    挨著錦棠院西南角那片竹林旁,種著大片大片的貼梗海棠、垂絲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開的熱鬧極了。


    海棠花海同著竹林翠影,輝映著雕樑畫棟,在藍天下晃動反射著燦爛的日光。


    侍女們說笑的聲音穿風而來,漫灑在空氣中。


    解凍已有月餘的荷塘上,時有飛鳥掠過湖麵飛去,點開一圈圈漣漪。


    波光粼粼中,陽光在其間跳躍閃爍著,金燦燦的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就在這春色儂麗、花香染衣中,郭聖通的婚期一天一天逼近。


    二月十五這日,天色還熹微昏暗時,整個郭府便忙亂了起來。


    漆裏舍中燈火通明,人聲噪雜。


    常夏和羽年本想遲些再叫醒郭聖通,左右婚禮得將近午時才開始,她有一上午時間可以梳洗打扮。


    但幾乎是漆裏舍中點燃第一盞燈的同時,她便在裏間叫起人來。


    婚前緊張忐忑睡不著也是有的,常夏和羽年便進去服侍著她起身更衣。


    常夏道:“歇過午後再給您梳妝著禮服吧?”


    郭聖通點頭。


    先秦初漢時婚禮莊重肅穆,既不舉樂也不辦宴。


    嫁女之家燈火三日不滅,謂之思念。


    娶婦之家絲竹三日不奏,謂之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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