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劉秀懦弱無能,連為無辜慘死的長兄報仇解恨的能力都沒有。


    我從前以為能做到北軍之首也就夠了,但等著我都封侯領爵後麵對長兄的慘死仍然隻能強顏歡笑,恭恭敬敬地請罪。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從那時開始,我無比渴望權勢,渴望滔天的權勢。


    可那時這願望看起來都太遙遠太遙遠,因為連我自己也是劉玄砧板上的一塊肉。


    我忍啊,等啊,終於有了一個機會。


    新朝雖覆滅,可北方赤眉軍發展勢頭兇猛,黃河以北又持觀望態度。


    劉玄便想派一個人先一步來鎮服河北,我的族兄劉賜提議讓我去。


    綠林軍中諸將紛紛反對,尤其是當初力主殺害我長兄的朱鮪和李軼更是反對的斬釘截鐵。


    他們害怕,害怕我一入河北之地如魚得水。


    他們的擔心也是劉玄的擔心,可河北之地委實太重要,除了我劉玄還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


    劉玄猶豫不定之時,馮異向我獻策讓我交好左丞相曹竟。


    我厚結納之,加上劉賜不停地為我說話,劉玄終於同意讓我以破虜將軍行大司馬事,孤身持節北渡收復河北之地。


    再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一些。


    起初倒還算得上順利,直到和劉林談崩後,他擁立成帝劉子輿……”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郭聖通出聲打斷。


    “不,他本名王昌,根本不是什麽成帝之子。”


    明亮溫馨的光影中,她眸中水光浮動,語氣格外認真堅持。


    劉秀微楞了一下,而後順著她的話說起來:“是,王昌——”


    其實,是與不是成帝之子到現在已經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嗎?


    可是,她卻非要較真,很認真很認真地較真。


    還真是叫人禁不住想要摸摸她的頭表揚一下她。


    但想到她之前的牴觸,他還是遏製住了這股衝動。


    “你和劉林怎麽了?”


    少女望向他,臉上有好奇有不解。


    劉秀深吸了口氣,輕描淡寫地道:“他希望我和他一起水淹河東的赤眉軍……”


    “啊?”


    少女未待他說完就驚呼出聲。


    劉林怎麽能想出這麽惡毒殘忍的辦法?


    水淹赤眉?


    為了贏就可以這麽不擇手段嗎?


    河東不止有赤眉,還有無數平民百姓啊。


    難道在上位者眼中,他們都是無關緊要隨時輕易犧牲的東西嗎?


    那是人,不是魚!


    如此行為,他們有什麽資格利用百姓思漢的心理獲取支持?


    不覺得心虛嗎?


    不覺得可笑嗎?


    還是說那就是一層遮羞布,誰想要誰就拿來披?


    王莽便是那樣。


    劉秀也會變成這樣嗎?


    是不是每一個上位者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會這樣喪心病狂?


    她的眸中染滿了憤怒,但轉瞬間她便意識到他定然是沒有同意,若不是現在被劉林奉為帝的就是劉秀了。


    她望向劉秀,果聽得他接著說道:“我沒有應承,他就轉而奉了劉……王昌為帝,懸賞十萬食邑來追殺我。


    我逃亡月餘後,得信都太守任光以四千精兵迎我,又有劉植、耿純來附,其後更得上穀、漁陽兩郡來助。


    再之後便不用我再說了吧——”


    他看向郭聖通,“這樣你對我是不是了解了一點?”


    郭聖通此前聽說的關於他的消息都是結果,或勝或敗的結果。


    她並不知道這兩年中他經歷了這麽多的悲歡離合,如今聽他一一說來後,就如他所說,她真的對他更了解了一些。


    可是——


    不管她看到的他多麽好,她心下的不安惶恐為什麽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弱?


    她深吸了一口氣,本欲搖頭,但她迎著劉秀那充滿期待的目光實在是沒法騙人騙己。


    於是,她點了點頭。


    劉秀唇邊有了些鮮活的笑意,他眸光沉沉,幾乎要望進她心靈深處。


    “無論是誰,隻要能得到真定王的支持,我都會娶。


    因為在背負了這麽多至親用鮮血寫就的期望後,我早就沒有退路了,我隻能用成功來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而一旦起了爭霸天下的心,這條路上就會有更多更多的人為我流血為我而死,我能回報他們的依然隻有成功。


    我並不否認這原本是一場純粹處於利益的聯姻,但是對象換成了你,於我來說性質就完全變了。


    你可能不相信,也可能覺得很荒唐很可笑。


    但是——”


    他看向郭聖通,眸中有火焰在跳動,灼的她有些不敢與之對視。


    短暫的寂靜後,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還在常安時,我便思慕於你。


    如今情形對我來說,倒真是求之不得。


    我娶你,雖起於利益聯盟,但卻是真心實意地求娶……”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等著


    劉秀的聲音雖輕,落在郭聖通耳朵裏卻真是平地驚雷一般。


    她被震的渾身發麻,一片混沌的腦子木然一片已經忘記了思考。


    她楞楞地望向他,似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一樣。


    等著她反應過來時,就見劉秀不知何時伸手摺下身旁的樹枝一斷為二。


    “我若言不由衷,便如此枝。”


    那樹枝尖上新綠點點,瀰漫著蓬勃生機。


    “你——”郭聖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她囁嚅了半天方才喃喃道:“可是,我並不喜歡你。


    婚姻之事,不是要兩廂情願嗎?”


    其實她喜不喜歡他,她都還是要嫁給他。


    這個事實,她知道,他也知道。


    隻是不知為什麽,她竟鬼使神差地……


    話剛落音,她就止不住地後悔起來。


    明明這聯姻是死局,她為什麽還要在這委屈矯情呢?


    難不成,劉秀還能因為這個去和大舅反悔?


    她尷尬不已,剛想開口描補一二,就正對上一雙微微發紅卻仍是光彩溢目的雙眸。


    他緩緩開口,“那你討厭我嗎?”


    她討厭他嗎?


    應該是不討厭的。


    她甚至還……


    她深吸了口氣,輕輕搖頭。


    可是她心底對未來的惶恐不安太多太多,已經壓的她快直不起腰來了。


    “可——”


    她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劉秀打斷她的欲語還休,他的唇邊綻開欣然的笑意。


    “不用可是了,不討厭就行了。


    你以後會喜歡上我的,或早或晚。”


    他微微挑眉,雙眸熠熠生輝。


    “我會等著的。”


    郭聖通望著他豐神俊朗的臉,再一次失神。


    他的話就像一把火,燒的她好不容易清醒冷靜下來的大腦再次茫然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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