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年節下,看著大舅的麵子上,總不能鬧得很難看不是?


    郭聖通也這麽想,所以李昭寧偶爾有問到她什麽時,她都笑著應對過去。


    郭況雖然沒像母親和姊姊一樣帶著笑,但逢著李昭寧和他說話時,他也應了。


    隻是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不耐煩,母親看到了瞪了他幾眼,他方才收斂一點。


    李昭寧自然也看到了,她心裏很明白郭況是為郭聖通忿忿不平。


    她裝看不到。


    大王因為問雪母子的事對她已經夠失望了,得兒也因為和郭聖通退婚到現在都悶悶不樂。


    她原還擔心小姑和外甥們心下怒氣不散,隻怕會故意叫她難堪,沒想到她們能這般顧全大局。


    雖然郭況有些脾氣,但也無傷大雅。


    這樣,就很好了。


    兩家人再見麵總算沒有太尷尬。


    隻是氣氛到底不如往年喜慶和樂,最愛說笑玩鬧的郭況沉默的像一潭死水,得兒雖在笑卻是目光空洞的在笑。


    長輩們看在眼裏,誰心下好受呢?


    反倒是郭聖通,雖沒有多少話,但唇邊的笑倒不似強顏歡笑。


    李昭寧想起從禮法上和自己已經沒有太大關係的孫子,心底多少有些難受。


    等著好不容易熬完了這天,李昭寧親自把小姑一家送出宮門,而後長出了一口氣。


    這往後,小姑一家必定不像從前那般和她來往密切了,也省去了見麵尷尬的麻煩。


    但也無妨,再過上那麽幾年,孩子們各自嫁娶,從前的這些事也就漸漸模糊了模樣。


    *****


    時光如流水,地黃三年轉眼即逝。


    地黃四年的夏踩著暮春的腳步來了。


    丁丁漏水夜何長,漫漫輕雲露月光。


    又是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


    郭聖通猛地從夢境中跌醒過來時,正好聽著三更的打更聲。


    她的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砰然響徹在耳邊。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咬著唇來抑製急促的呼吸聲,她不想驚動外間守夜的常夏。


    一盞茶後,她的的呼吸平穩下來。


    她伸手摸向背後,果然濕透了。


    她嘆了口氣,就著屋中微淡的光脫下中衣團作一團丟到塌下。


    她裹著錦被呆坐了片刻,才又重新躺下。


    她很困,睡意很濃。


    隻是怕再做夢,她強撐著不睡。


    自去年肯定了她是重生後,她就再沒睡過一天好覺。


    但凡入睡,便是在夢裏。


    就像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一般,那些久遠的往事一起向她衝來,幾乎把她淹沒。


    她很想理出個頭緒來,也好知道前世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夢境始終混亂無序的不說,更糟糕的還是完全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這一年多的時間中,郭聖通夢到的都是和劉秀在一起生活的瑣碎日常。


    什麽今天他給她畫像了,明天她又給他做了雙襪子這樣的事。


    這能給她什麽幫助呢?


    她還是對未來要發生什麽一片茫然啊!


    每次夢境到了尾聲時,她都會心酸難過的不行。


    不知多少次她從夢中驚醒,又不知多少次她從夢中哭醒。


    郭聖通想,她從前嫁給劉秀後定然是過的很不快樂,不然她不會這般難過。


    可,為什麽夢境中全是那些甜蜜過往呢?


    若是單單隻看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她實在是不知道劉秀哪可怕,為什麽要害怕嫁給他?


    這之後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不能告訴她?


    是不願回憶起來嗎?


    她究竟為什麽重生?


    這一年多來,郭聖通絞盡腦汁地想,也想不到答案。


    可是,她明明該知道的。


    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情,她不清楚誰清楚?


    然而,現實就是這般諷刺。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


    對於未來的血淚,她一無所知。


    她有的隻是本能地抗拒。


    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很叫人抓狂,尤其是看著劉秀正在一步步邁向天子之位,她心下更是再無一刻安寧。


    過去的一年中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二月時,常安城西灞橋起火,數千人以水滅火,卻經久不息,引為奇觀。


    建興帝以為不祥,改灞橋為長存橋。


    長存——


    自然是盼著新室長存。


    夢想是美好的,隻不過現實有些殘酷。


    僅僅半月後,赤眉軍便誅殺了前去平亂的新朝太師。


    與此同時,頭年因天災從而顆粒無收的關東地區餓殍滿地,已經發展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人相食。


    多麽可怕的字眼,郭聖通沒法想像那個場景。


    隻是看著帛書上的那三個字,她都覺得心驚肉跳。


    四月時,建興帝遣太師王匡和更始將軍廉丹東征。


    大軍出發當然,建興帝親臨送行。


    祭祀路神時,忽下大雨。


    時人嘆曰:“是為泣軍!”


    後果被赤眉軍大破,殺萬餘人,追至無鹽,廉丹戰死,王匡逃走。


    消息傳來,郭聖通即便不曉行伍之事,亦是震驚非常。


    王匡和廉丹其人不論怎樣,領的卻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怎能被敗的如此之慘?


    郭聖通委實不解,去問了大舅。


    大舅告訴她,朝廷軍隊自然還沒到如此不堪的地步,隻是建興帝權欲太重,容不得有半點脫離他掌控的事發生。


    新軍若遇戰事,必得先請示得著允許後方可行動。


    而戰機轉瞬即逝,失不再來。


    一旦錯過,就是被動挨打。


    他很形象的比喻道,“那人把狗牽在手裏不放,卻一個勁地要它去咬它夠不著的人。便是個天狗,隻怕也是有心無力吧。”


    天下亂成這樣,建興帝也不是半點作為都沒有。


    他重開天下山澤之防,不再抽稅。


    可對天下百姓來說,如此杯水車薪,又能有多大作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成名


    這年夏天,自東方鋪天蓋地黑壓壓地飛進常安城,直進未央宮。


    市井間都說那是關東地區被餓死的冤魂不甘。


    郭聖通後來聽親眼見著的人說,那天是個艷陽天,天氣好極了。


    但等著烏泱泱的蝗蟲飛來後,立時遮蔽了天空,天黑幾如入夜時分。


    上蒼屢降不祥之兆,人心越發浮動。


    七月,平林人陳牧、廖湛聚眾千餘人起兵,號“平林兵”。


    十月時,又有人舉兵。


    消息傳來,旁人倒都還稀鬆平常。


    這年月,不是這反就是那反。


    可對郭聖通來說,不亞於平地驚雷。


    因為,起事的是劉秀。


    他打著“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的旗號舉兵了,時人稱其為舂陵兵。


    劉秀竟然真的起兵了。


    郭聖通很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生逢亂世,想活下去隻能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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