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上前走了兩步,讓那手落在她頭上。


    而後,她清淺的聲音響在大舅耳邊。


    “大舅,我對表哥實在生不出男女之情,我本來也是要退婚的。”


    大舅楞了一下,而後他明顯鬆了口氣,唇邊苦澀的笑也明朗了些。


    “進去吧,外麵冷。”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大踏步而去,再無半點留戀。


    郭聖通站在原地,瞧著大舅高大的身影遠去後方才舉步往裏走。


    *****


    轉眼間,歲朝便踩著爆竹聲,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中來了。


    郭況從歲朝至元宵的這半月間都不用進學,母親便在頭一天便叫侍女們收了他的書。


    郭況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喝過椒柏酒後便去了漆裏舍找郭聖通要閑書看。


    郭聖通哪有什麽閑書?


    尋了半天給他找了些從前翻過的戲本子,郭況讀了幾頁就挑毛病。


    “這都什麽啊?


    正妻雖已去世,但她所出的子女論地位還是遠遠高於滕妾所出的子女啊。


    這女公子竟然能被欺辱到就知道哭?


    她父親眼瞎偏心也就罷了。


    可這不還有個祖母嗎?


    就由著家中這般嫡庶不分?


    也不怕人笑話。


    阿姊,這寫這個的人是不是腦子中少根弦?”


    郭聖通握著毛筆的手頓了頓,無奈失笑,懶得理他。


    郭況卻是想起問雪那事,說完就失悔了。


    什麽嫡庶不分?


    這不又是引著阿姊想起表哥嗎?


    母親輕描淡寫地一句阿姊年紀還小,就把阿姊的婚事退了。


    郭況怎麽都覺得有蹊蹺,於是他就想盡了千方百計套母親和阿姊的話。


    誰知道母親和阿姊就咬死了沒有旁的事,郭況便去找了表哥。


    結果,他竟然告訴郭況,他已經有了庶子。


    郭況氣的不行,當場就問他:“庶子?問雪有什麽名分?”


    表哥沉默不語,任憑他責罵。


    郭況卻還是怒氣難消,他又是失望又是心疼。


    他滿以為表哥對阿姊一片癡心,阿姊將來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誰知道表哥竟然會這麽對不起阿姊。


    郭況扭頭就走,再也不想和表哥說一句話。


    回來見到若無其事的阿姊後,郭況心下發酸不止。


    他想,他將來一定要像大舅那樣手握權勢,無人可以輕視他。


    隻有那樣,才沒有人敢欺負阿姊。


    阿姊雖比他大,但他總覺得他該保護她,該保她一輩子平安喜樂。


    他丟了手中戲本子,湊到郭聖通跟前覷著她臉色描補道:“阿姊,好沒意思啊,我們出去玩會吧。”


    郭聖通輕笑,“不是鬧著要看閑書嗎?怎麽不看了?”


    郭況哎呀一聲,不由分說地就要來奪郭聖通的筆,“我就這幾天能玩玩,我不想看書了行不行?”


    郭聖通狐疑地打量著他,方才的抱怨依稀就在她耳邊,她略微思量了下,就知道郭況是怕她想起來難過。


    這孩子——


    郭聖通一遍遍地告訴他,若是沒有問雪那事,她也是要退婚的。


    她沒覺得委屈,也並不憤怒,怎麽就覺得她受了莫大打擊呢?


    郭聖通和他說幹了嘴皮,郭況始終都是一臉“阿姊你硬撐著不承認沒關係,我靜靜地看著你,決不拆穿你的強顏歡笑”。


    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她從前對劉得隻是沒感覺,如今卻是敬而遠之了。


    退婚後,母親終究還是對郭聖通提起了對問雪母子的處置。


    大舅是真起了殺心的。


    是大舅母把劍放在脖子上以死逼之,大舅方才放下了那劍。


    隻是那孩子雖然留下來了,大舅仍舊沒認他,更不準備給問雪一個名分。


    他把旁支中一個和他輩分相當的守寡無子的婦人尋來,問她願不願意過繼那孩子為孫子。


    那婦人若不是對亡夫有一番情意,怎會這麽多年苦守在劉氏?


    當下聽說亡夫香火有繼,那孩子也是劉氏血脈,忙喜出望外地應了。


    於是,大舅重金貼補了那婦人,尋了個吉日請了人來見證,正式把那孩子過繼出去了。


    如此一來,從宗法上說,那孩子和大舅雖是血脈至親,卻隻是族親了。


    大舅母怎能忍見親孫子就這麽變成沒甚幹係的旁人,哭鬧不已。


    大舅隻冷冷地問她一句,“孤是不是從了你的心意,把這孩子留下來了?”


    大舅母無話可答,終究隻得這麽算了。


    而從始至終,表哥不曾求一句情,說一句話。


    就好像這場鬧劇,與他無關一般。


    姑且不論他對問雪也沒有情意,但既然問雪為他十月懷胎,他就該對她負起責任來。


    若是他能在大舅麵前堅持要履行從前對問雪名分的諾言,郭聖通還真會高看他許多。


    堂堂七尺男兒,如此沒有擔當。


    一輩子中還指不定要經受多少大風大浪呢,這樣的人能人安全感嗎?


    大舅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重重地鞭打了劉得一頓,待他傷愈後還要親自帶在身邊嚴加管教。


    至於大舅母,母親說大舅本要禁大舅母的足。


    隻是顧慮到如此這般會叫大舅母顏麵掃地,將來在晚輩和宮人跟前都抬不起頭來才作罷,隻不許大舅母再管事。


    可大舅又沒有別的妃嬪,管事之權不在大舅母手中也沒什麽要緊的。


    母親因此嘆氣說,“說來說去,還不是心疼她,才捨不得重罰她。”


    這倒是,大舅的癡心便是郭聖通都看得分明。


    怕大舅母受委屈,才始終拒絕納妾。


    可怎麽大舅母就不能將心比心呢?


    郭聖通嘆了口氣,無奈地擱下筆,隨著郭況到了庭中。


    軟綿綿的雪鋪滿了庭院,潔白一片。


    風中隱隱浮來梅花的冷香。


    郭況非拉著郭聖通堆雪人,“阿姊,你都沒玩過雪,玩雪真的可好玩了。”


    郭聖通知道今天不陪著他玩是不行的,便也沒有拒絕。


    她轉身從侍女手中接過狐狸皮手套戴上,和郭況堆起雪人來。


    郭況玩雪是玩慣了的,半點都不怕冷,玩得興高采烈。


    他的快樂感染了郭聖通,她唇邊也悄然綻放出了笑容。


    他們玩了一上午的雪,庭院中的雪被他們踩踏的不成樣子。


    但等雪人完工後,郭聖通瞧著還真有一番成就感。


    姐弟倆出了一身薄汗後,心下都痛快了不少。


    他們略在廊下站了站,常夏便催他們該去錦棠院中用午膳了。


    姐弟倆便結伴而行,一麵走一麵說笑。


    走到半道上時,郭況忽地問郭聖通:“阿姊,你還記得劉文叔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圖讖


    郭聖通心下一驚,驀然回眸,語氣盡量平緩鎮定地道:“隔三差五的,你就得提起他來。你阿姊記性得多差,才會不記得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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