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又能有什麽用?


    從前不過是大王被蒙在鼓裏,全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


    如今這層窗戶紙被捅破,掌控整個真定國的大王如何還能找不著問雪母子?


    他找他們幹什麽?


    為什麽既不責罵她,也不和她商量接下來怎麽辦,就隻問起問雪母子在哪?


    大王臨走前的那一眼裏,分明翻滾著殺意。


    大王是要去殺了那孩子!


    李昭寧渾身的力氣都似乎被抽幹,心髒一陣一陣地抽痛起來。


    她頹然倒地,耳邊傳來朱碧驚慌急切的呼喚聲。


    她無力去應,心緒複雜地閉上雙眼。


    怎麽會這樣?


    大王怎會如此狠心?


    那孩子怎麽說都是真定劉氏的血脈,他怎麽能如此狠心?


    她倚在條案上,像一個將要溺死的人,腦海中混沌一片。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孩子的親祖父要殺她,她能怎麽辦?


    ……


    “王後……王後……”


    朱碧還在焦急地喚她。


    李昭寧緩緩睜開雙眼,兩行清淚眼眶中流出。


    起先的震驚、急怒、不解沉澱下來後,理智漸漸回到她的腦海中。


    她想,她明白大王為何要這麽做了。


    隻有這樣,所有的一切才能回到原點,大王才有底氣開口勸小姑回心轉意。


    這是眼下最正確的做法。


    可,那是他們的親孫子啊!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啊!


    大王怎麽下得去手?


    李昭寧喉間哽咽了幾下,冰涼的淚珠簌簌滾落。


    朱碧幾時見她這般慌神過,當下也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起來,隻能一個勁地給她拍背順氣。


    過了好半響,李昭寧的淚終於止住了。


    她眸中煥發出一絲生機,咬著牙站起身來,吩咐朱碧道:“準備車輦,我要去郭府。”


    朱碧啊了一聲,而後反應過來:想要保住這孩子的性命,除非翁主和郭女公子肯求情了!


    她應了一聲,忙不迭地去了。


    *****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三千世界銀成色,十二樓台玉作層。


    昨日的風雪之大,實屬罕見。


    晨起時,雪漫到廊上都有老高,隻怕最少也有兩尺多厚。


    掃雪的家人子們驚嘆不已,議論說著要是這般下上兩三天,明年的收成隻怕又是慘澹,而後又慶幸他們在府中衣食無憂。


    郭聖通站在廊下看雪,分明瞧得今年因著災荒成了孤兒,無奈一下自賣進府中來的一個半大孩子紅了眼睛。


    他沒有加入議論,而是靜默了片刻後握緊了手中的鏟子分外賣力地鏟起雪來。


    郭聖通心下一時酸得不行,眸中漫上一層水霧來。


    她不忍心去看,轉身回了屋中。


    她跪坐在書案前,親自動身磨了磨,開始寫字。


    母親心煩時常寫字來靜心,時日長了她也有了這個習慣。


    可,今日她寫了足有半個時辰,寫到手腕都隱隱酸痛起來,仍是覺得那心間的氣無法消散。


    是,她隻是一個小女子。


    這天下是興是亡,說到底都與她無關,更用不著她來操心。


    自有那些王侯將相為之夙興夜寐。


    可,可她的心是熱的,血是燙的。


    那些因天災人禍無辜慘死的人,她雖沒親眼見到過。


    但那也絕不會隻是帛書上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那都是鮮血,那都是人命!


    即便是因造反起事而被誅殺的民匪,那也是人命!


    難不成這天下太太平平,人人都有口飽飯吃了,還會有人要造反?


    誰都想好好活著!


    是歲,南郡秦豐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


    建興帝問曰群臣,得著一句上天自會懲罰他們便作罷了。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四處民變蜂起,不少已是羽翼漸豐,朝廷已然無能為力了,隻能寄希望於上天處罰他們。


    難道一開始民變便到了如此程度嗎?


    起初,四方不過因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裏。


    不敢劫掠城邑,但求食罷了,更不敢有殺人之意。


    曾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當務之急是讓天下富足起來,百姓們隻要吃得上飯絕不會再譁然生變。


    可建興帝卻說什麽“……貧困饑寒……大者群盜,小者偷穴而已……今乃結謀連黨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謂邪?……有不同心併力,疾惡黜賊,而妄曰饑寒所為,輒捕係,請其罪……”


    誰天生就想造反?


    就為了那富貴險中求?


    真是可笑!


    可以說如今事態之所以發展到如此嚴重的程度,全是建興帝一力促成。


    偏生到了這般境地,建興帝還不知何為輕重緩急,反而復井田製設設六管,這對千瘡百孔的天下無疑是雪上加霜。


    朝中肉食之輩也不是沒有看的明白的,公孫祿就為這勸諫郭建興帝,然而他得到的隻是天子一怒。


    “朕承命於天,眾望所歸……”


    可建興帝心下真就不惶恐擔憂嗎?


    郭聖通看是未必。


    若沒有心虛不安,為什麽要遣虎賁武士入漢高祖廟,拔劍四麵提擊,斧壞戶牖,桃湯赭鞭鞭灑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又令中軍北壘居高寢呢?


    大約是覺得壓住了前朝的龍氣,建興帝又開始思量如何成仙歸去。


    有人進言說黃帝因建華而登仙,於是建興帝也造高八丈一尺,金瑵羽葆的九重華蓋。


    載以秘機四輪車,駕六馬,力士三百人黃衣幘,車上人擊鼓,挽者皆乎“登仙”。


    郭聖通並未親眼見著,可是從大舅嘴裏聽說建興帝的登仙華蓋後,她在心中描摹建興帝出行的情景,怎麽想都覺得又荒唐又可笑。


    笑過後,心中唯有哀切地長嘆不止。


    天下命運,竟然就掌握在這樣的人手中?


    郭聖通越寫越煩,索性丟了筆,枯坐在葦席上。


    一陣急切紛亂的腳步聲響起,郭聖通不禁回眸看去。


    羽年行色匆匆地跑進來,微微喘著氣道:“王後來了,正在門口下車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求情(三更:運氣不好的熊和氏璧+)


    大舅母來了?


    母親昨日去說了退婚的事,大舅母並未應也並未拒絕,隻說等大舅回來再做計較。


    大舅母如今登門來,定是來說退婚的事。


    也不知大舅和大舅母究竟是怎麽個章程,他們會不會以為她是因為問雪才要鬧著退婚?


    郭聖通很想告訴母親她要退婚跟這無關,可是每次她一開口母親就打斷她。


    如此幾次後,她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母親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母親不叫她說出來。


    母親希望這婚退的順利,母親希望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錯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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