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的香味輕輕瀰漫在空氣中,鎏金銅爐中靜靜散發出熱氣。


    劉旻沉默了半響後,終於輕笑出聲。


    那笑聲不是鄙夷的笑,也不是嘲諷的笑,而是慈和的笑。


    劉得仰起頭去。


    “我們真定劉氏子嗣單薄,既然那問雪能為劉氏延續血脈,也是一樁喜事。


    將來桐兒過門,那孩子直接就能抱在她膝下養,我也不必擔心她要擔著那麽重的責任了。”


    劉旻望著劉得,含著笑一字一頓地問道:“桐兒將來是你的嫡妻正室,難不成這不是她生的孩子就不叫她母親了?”


    劉得幾乎疑心自己在做夢,姑母竟會如此好說話?


    他以為姑母聽說了問雪的事必定會大發雷霆才是,他已經做好了承擔姑母怒火的心理準備。


    他萬萬沒有想到姑母會如此善解人意,他心下又是驚喜又是感動,當下幾乎哭出聲來。


    他忙不迭地點頭,羞赧愧疚地道:“姑母如此寬宏大度,實在叫我無地自……”


    不待那個“容”字吐出,一隻白玉茶杯筆直朝他砸過來,滾熱的茶水灑了滿地。


    劉得被砸得有些發懵,不解地望向劉旻,驚愕之下忘了繼續說話。


    劉旻怒火中燒地站起身來,目光冰冷凜冽。


    “寬宏大度?


    我對你寬宏大度了,那你們可有為桐兒設想過?


    若是桐兒不起退婚之意,你們就這麽一直瞞到成婚之時是嗎?


    到那時,我們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是嗎?


    你們就預備讓桐兒一成婚便成為笑柄,在王宮內威嚴掃地嗎?


    你叫她如何麵對庶出長子?


    將來又如何和自己的孩子解釋為什麽他的嫡卻不是長?”


    王太子……


    這個稱呼從姑母嘴中吐出,陌生疏離之極。


    劉得就是再傻,也明白姑母之前那番話是氣急攻心正話反說了。


    他忙要辯駁解釋,劉旻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原來我們的王太子還知道什麽叫無地自容,我還當王太子已經不知道何為禮義廉恥,何為最基本的尊重了。”


    她嗤笑幾聲,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和你母後說,我明日會正式去為桐兒退婚。”


    退婚?


    明天就退婚?


    劉得驚惶無措起來,他來姑母跟前坦白是為了求得一線生機,哪能想到事情會越發鬧的一發不可收拾?


    如此,豈不是連最後周旋的機會都沒有了。


    劉得不肯走,他苦求道:“姑母,我……”


    “回去吧!”那些認錯和表白真心的話,劉旻一句都不想再聽。


    她怎麽能想到,怎麽能想到她如此看好的娘家侄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還有大嫂……


    劉旻以為大嫂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桐兒。


    而且大嫂自己子嗣上艱難,想必也能推己及人,將來不會給桐兒太大的壓力。


    桐兒嫁過去後當是不會像旁人那般既要受婆母刁難,還要擔心生育問題才是。


    是她偏頗了!


    是她看錯了!


    劉旻心中起初的震驚憤怒退去後,越想越後怕。


    還未成婚為了子嗣,他們便把桐兒置於如此境地,若是將來桐兒子嗣上不順利呢?


    若是那時她已經不在了呢?


    可叫桐兒怎麽辦?


    她的心像是被一根絲線緊緊束住,幾乎喘不過來氣。


    好在,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她長嘆了一口氣,望著痛苦不甘的侄兒心底心底也不是沒有心疼不忍。


    隻是,那情緒太淡太淡。


    被那驚怒憤懣一澆,就更淡了。


    “回去吧,你不用擔心。


    姑母明日去不會興師問罪,難不成你做不出姑母的女婿就不是姑母的侄兒了嗎?


    回去吧!”


    她的語氣又恢復了往常的輕柔,似乎她的怒氣也已經消散。


    甚至,叫人有種隻要這個時候再哀求她一番說不得她會鬆動的錯覺。


    劉得這次清醒了許多,他知道姑母主意已定,再不會更改。


    這個認知叫他周身發寒,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住了他。


    在這樣的時候,他無端地竟有些想笑。


    桐兒對他說難不成兩家成不了親家就不是血脈至親了,姑母對他說難不成做不了她的女婿就不是她的侄兒了。


    她們真是母女無疑,一樣的溫和,一樣的果決,一樣的理智。


    他不再哀求,也不再辯白,轉身往外走。


    他整個人宛如被抽幹了力氣一般,身形頹唐,腳下漂浮。


    走到門口時,他霍然轉身又要跪下。


    “劉得!”


    姑母眸中有風暴在凝結,“我不想我們姑侄間鬧得往後連麵都見不了。”


    劉得在她臉上見到了和父親一般無二的威嚴。


    這威嚴,容不得任何人冒犯。


    他闔上眼苦澀地嘆了口氣,轉身大踏步而出。


    他是帶著期望來的,卻沒想到姑母比他想像的還要堅韌。


    難怪,當初連父王母後都說服不了她讓她改嫁。


    這婚是退定了,他心中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僥倖了。


    他和桐兒以後真的就隻是表兄妹了。


    劉得的腳步在望到廊下披著白狐狸毛大氅站著的清麗身影時,微頓了頓。


    而後,他硬逼著自己挪開目光,疾步冒雪出了錦棠院。


    郭聖通自然也看見他了。


    看著他毫不留戀遠去的背影,郭聖通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有沒有對母親說起問雪的事情?


    母親又是作何反應?


    她一聽說劉得折返回來往錦棠院中去了,立時就往這趕。


    誰知道還是遲了一步。


    她一進來,就見庭中廊下靜寂的可怕。


    紅玉和綠萱站在廊下,垂著眼眸。


    見著她來,也不許她進去,說是母親吩咐的,任何人都不能進去,包括她!


    郭聖通心急如焚,但劉得既然已經先一步見到母親了,那她急也沒用,隻能耐心等著。


    她從未覺得時光過的這麽慢過,等著終於見著劉得出來後,她忙疾步往裏間走。


    母親坐在案前,神色平淡,見不出喜怒來。


    見著她來,母親不待她發問便先開了口。


    “你還小,不必如此急著議親。


    你和劉得的婚事就此作罷吧,行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夠了(一更)


    地黃二年的天氣委實奇怪,關東地區秋日隕霜殺菽已屬反常,入冬後月餘不降雪更是叫人心頭泛起嘀咕來。


    等著初雪終於姍姍來遲後,不過安靜了一日就捲起暴風雪來。


    起初雪雖下的不小,但誰也沒當回事。


    直到院中的雪沒用上一個時辰就落了足有一尺厚,密集厚大的雪花從九天之上呼嘯而下,大有把天地間湮沒的架勢。


    天地間一片混沌,呼嘯的狂風毫不費力地把庭院中的樹木攔腰斬斷,枯樹轟然倒下砸起雪浪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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