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情誌病起於心,王嬿日後若是不能積極振作起來,未嚐沒有反覆的可能。


    郭聖通因此再三囑咐陸女官平日裏多勸王嬿出去走走,一來散心,二則強身。


    自承明宮出來後,郭聖通又往椒房殿去回了話方才出宮回家。


    母親劉旻見她治好王嬿,意外驚喜之餘愈發自豪,常跟身邊人說幸好當初許郭聖通學了醫術才沒耽誤了她這份天賦。


    郭聖通從前聽著母親這話,心中總有些心虛。


    大舅母、甄璿和劉秀,她都是占了先知便利的。


    隻有王嬿,是真正靠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


    母親再當著她麵誇讚她時,她臉上多少也自在了許多。


    她把宮中見聞說過後,又問郭況。


    母親道:“那孩子醉心學問,忽地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了,就去了劉文叔那。不必理他,那劉文叔是個穩重懂事的,看著天色將晚就該催他回來了。”


    劉文叔——


    最近她總是會從母親或弟弟的嘴中聽到這個名字。


    而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會想起纏繞著她的夢境。


    之前還有王嬿的病情懸心,勉強可以不受幹擾。


    這之後呢?


    郭聖通心下忽地亂起來,她起身對母親說先回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母親不以為意,隻叫她晚膳時早些過來。


    郭聖通在廊下吹了好半天涼風,心中的浮躁方才去了大半。


    好在這之後月餘間,她竟也沒再做夢。


    也真是難得,難得到郭聖通都懶得去探尋其中緣故。


    轉眼,春光就明媚熾烈起來。


    雲霞般燦爛的桃花、杏花、梨花、海棠花,幾乎是一夜間開遍了常安城。


    三月三上巳節,陽氣和暖。


    母親領著郭聖通和郭況到城郊踏青,是日春光燦爛,一家人興致盎然。


    到了郊外,母親遇著了許多世交之家的女眷攀談在一塊,郭聖通和郭況便自玩去了。


    姐弟倆沿著河邊一路賞景而下,河水澄澈,糙色濃綠,一股鮮活氣息撲麵而來。


    姐弟倆走走停停,一路上竟遇到了不少郭況太學中的同窗。


    郭聖通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寒暄,正想一會不會還能碰著劉秀吧,就聽見一道清亮的男聲響起。


    “郭況——”


    郭聖通循聲望去,是韓彥。


    他身邊還站著劉秀。


    郭聖通扶額,真是烏鴉嘴。


    ☆、第一百十九章 孩子


    微風拂麵,捲來些不知名野花的香味,同著暖融融的陽光一起在天地間發酵。


    灰褐色土地上,綠得惹眼的新糙被風吹的彎了腰。


    劉秀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中,俊逸非凡。


    他看著郭聖通笑了一下,從從容容地和韓彥朝她這邊走過來。


    郭聖通的心忽地漏跳了半拍。


    她無端地,竟有些心慌。


    這心慌不像是恐懼焦慮所帶來的,倒像是緊張。


    隻是,她緊張什麽呢?


    她長到十一歲,還真沒試過人前緊張。


    縱然是進宮見王皇後,也沒有緊張過。


    大抵是在她心中,王皇後隻是一個可憐的母親吧。


    郭聖通低下眼簾忙著心亂如麻時,韓彥和劉秀已經到了跟前。


    都是太學學生,哪怕之前並未見過,一經介紹便很快相談甚歡了。


    郭聖通輕出了口氣,趁著沒人注意領著羽年沿著河邊繼續往下走。


    就在半月之前,積雪尚且隨處可見。


    眨眼之間,春回大地,樹梢枝頭已經開得熱鬧紛紜了。


    思及至此,郭聖通難免有幾分感慨。


    她和羽年走走停停,走得累了便站在河邊賞杏花吹河風。


    “無怪乎孔子與弟子上巳日詠而歸,春風實在怡人。”


    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是劉秀。


    郭聖通的手心裏立時便泅滿了汗,卻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


    “怎麽沒和我弟弟他們說話了?”


    劉秀笑了笑,“上巳節,自然得浴春。”


    他的臉部線條明朗流暢,鼻樑挺括,一笑起來更是英俊逼人。


    郭聖通被他笑得心底又開始發慌,她強自鎮定地點了點頭以示回應後,不受控製地想起了上巳節的最初意——情人節。


    《詩經·鄭風》中曰:“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


    《周禮》也說:“於是時也,奔者不禁。”


    ……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郭聖通深呼吸了一口氣,極力摒棄掉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河的水該是紅的。”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突兀之極。


    劉秀卻隻是看了她一眼,就福至心靈地領會過來了。


    她說的是巨鹿郡馬適求謀反一事。


    建興帝處死了全部涉案人犯,加上被牽連的,足有千人。


    這場謀逆大案中唯一獲利的隻有大司空士王丹,因為舉報有功,建興帝封其為輔國侯。


    而千人的滾燙鮮血,確實是能把這河水染得殷紅。


    他心頭沉重,沉默了下來,好半響才說:“他們太急了。”


    這是說時機未到?


    倘若時機到了,你也是會反的嗎?


    可,正月說起這個時,你明明還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樣啊?


    郭聖通喉邊一時湧起千言萬語來,正待組織一下語言問出口,就見劉秀出聲告辭:“韓彥該找我了,我先走了。”


    她愣住,完全沒有理由挽留他,隻能看著他大步流星而去。


    越來越快,轉眼間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這麽著急幹嘛?


    總不能是有讀心術知道她的夢境吧?


    郭聖通想不明白,嘆了口氣,和羽年轉過身往回走。


    她不知道,劉秀在走出許久後藏在袍袖中攥得緊緊的拳頭方才緩緩舒展開。


    他煩躁地站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剛才一定是瘋了,看著被明亮陽光照亮臉龐的郭聖通,竟然有些鬼使神差地想拿手去理一下她額前的髮絲。


    那一縷發估計是短了些,從髮髻中溜了出來,一下一下地像柳樹枝劃過他的心間。


    心底的煩躁越來越重,他站住重重一拳砸在河邊的槐樹上。


    手指關節處立時滲出血來,火辣辣的疼星火燎原地傳遍全身。


    奇怪的是,他能感覺到這痛楚,卻不覺得有多疼。


    他想,疼疼也好,能讓他清醒些。


    他很喜歡和郭聖通說話的感覺,叫他覺得輕鬆愉悅。


    他以為,是因為這女孩子心地純膳,像極了他的小妹。


    可,他剛剛那瞬間磅礴而出的情緒是什麽?


    他不是懵懂生澀的少年,他今年二十六歲了。


    他喉間滾動了下,拳頭依舊攥著,指關節因為分外用力而發白。


    他雖然從小就被兄弟姐妹們說性格溫柔,但那隻是他的表象。


    他沒有傻到明明喜歡什麽,卻不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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