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霎時又變得一片死寂,外間宮人沒有王嬿傳召,都不敢貿然進來。


    王嬿枯坐在榻上等著回音。


    不知怎地,那少女的話竟始終縈繞在她耳邊。


    她攥緊了雙手,方才極力克製住想要砸東西泄火的欲望。


    打翻在地的茶水都幹透了許久後,陸女官終於回來了。


    “殿下已經知道了”


    王嬿微微點頭,並沒有就此釋懷欣慰。


    她真是沒用,就連想懲治對先帝不敬的人都沒有能力。


    她忽然覺得倦極了,心灰意冷的感覺重新卷上心頭。


    有宮人端著托盤進來,陸女官接過藥碗拿起調羹要餵她:“室主,該吃藥了。”


    黑乎乎的苦湯藥喝久了,王嬿一見都忍不住有些反胃。


    卻也懶得和陸女官磨嘴,索性自己端了藥碗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藥剛一進嘴,王嬿便覺得奇怪。


    往日的藥苦澀難咽,今日卻甘甜馥鬱起來。


    她放下藥碗,忽地想起那個出言不遜的貴女正是來為她治病的。


    當下便問道:“換了藥方子?”


    陸女官搖頭道:“沒有,隻是加了味甘糙,太醫令說這樣就沒那麽難喝了。”


    王嬿點點頭,久病成醫。


    幾年的耳濡目染下來,她也稍懂了些醫理。


    甘糙,乃眾藥之主。


    可調和眾藥,解諸毒,兼之味甜,故經方少有不用者。


    宮人端了藥碗下去,陸女官服侍著王嬿躺下後落下床帳便悄然退了出去。


    王嬿有些好笑,她明明夜夜都是熬到天明,卻還要作出一副安歇的樣子。


    她疲乏不已,便闔上雙眼,靜靜地聽著刻漏聲,等待著黎明的道來。


    ……


    已經是亥時五科了,昭明院中劉旻卻還是沒有睡意。


    今天邑城忽地上門來,說是皇後為室主求醫。


    劉旻本想拒絕,她雖一向以女兒為傲,卻也沒自信那麽多名醫都沒能治癒的頑疾,到女兒手裏就突然有轉機了。


    更何況在來常安之前,長兄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到常安後行事務必低調,最好不要和天家有什麽牽扯。


    劉旻知道,當今天子對真定始終不是那麽放心,不然也不會遣心腹之臣甄邯去任了三年國相。


    隻是,天子疑心病重,又恐甄邯暗地裏和長兄走到了一起。


    甄邯請求回長安的奏摺一遞上去,立時就準了。


    說來,這甄邯真懂得揣摩上意。


    就算她不準備讓桐兒嫁給劉得,甄璿也是不能如願嫁給劉得的。


    甄邯怎麽會讓自己和前朝皇室結親?


    為了不讓天子對甄家曾向長兄提親的事多想,他一回來便要把甄璿嫁給太子。


    徹徹底底地和天家綁在一起後,想必天子絕不會再懷疑他的忠心了。


    ☆、第一百十四章 竟然


    風譎雲詭中,人心難測。


    桐兒才學了幾年醫?又治好了幾個人?


    竟然聲名大到能驚動皇後。


    這背後必定有古怪。


    哪怕桐兒真有辦法,劉旻也是不許她去的。


    但誰成想,桐兒略微思量了一下就應了。


    劉旻本想攔她,但話到嘴邊望著桐兒清澈明亮的雙目,竟說不出口來。


    桐兒一定會說,見死不救不是醫者所為。


    劉旻沒法迎著那樣坦蕩蕩的目光指鹿為馬。


    說到底,這些的權利爭鬥和王嬿又有什麽關係呢?


    那個孩子在比桐兒還小時,就身不由己地被她父親當成了獲取更大利益的踏腳石。


    平帝死後,王嬿陷入了兩難境地,卻沒有選擇那條更寬闊更光明的路,而是獨守在承明宮內。


    單是這份對平帝的情義,就值得她們這些劉氏族人敬佩。


    桐兒既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王靜煙雖哭瞎了眼,卻沒有瞎了心。


    劉旻親自送了桐兒出門,回來後照舊處理家事,心中倒也沒有太多焦慮。


    隻是眼看著過了落宮鑰的時辰,桐兒還沒有回來,劉旻雖明知即便桐兒留在宮裏過一次夜是無妨的,卻仍舊止不住擔心。


    她洗漱躺下後,一時想不知有沒有人刁難桐兒,一時想不知宮中飯菜合不合桐兒胃口,一時又想不知桐兒認不認床。


    劉旻嘆了口氣,正想闔上眼逼著自己入睡,忽聽得外頭人聲嘈雜。


    她剛想叫紅玉,紅玉就從外間跑了進來,一麵點燈一麵說:“翁主,女公子回來了。”


    劉旻忙坐起身來,“快服侍我跟衣。”


    ……


    郭聖通走進母親院子的時候,還想就略坐一坐便回去。


    但等母親拉著她左問右問仿佛她離家月餘時,她又改了主意。


    “廚上有吃的嗎?”


    母親忙道:“有,我吩咐廚下燉了牛肉,這會吃正爛乎。”


    說著就吩咐綠萱道:“去看看,還有什麽小菜,撿幾樣女公子愛吃的送來。”


    綠萱道諾而去後,母親方才有空問她:“在宮中沒用飯嗎?”


    郭聖通笑道:“用了,隻是又餓了。”


    “這孩子——”母親也笑了。


    等看著郭聖通用過飯後,母親方才細細和郭聖通說起話來。


    “室主怎麽樣?”


    “她不單有失眠症,還因為失眠症引發了情誌病。”郭聖通頓了頓,解釋起室主的情誌病來。“她精神上本就受了極大的刺激,再加上失眠,折磨得她已經初萌死意了……”


    未等她說完,母親就領悟般地說道:“內心的焦灼痛苦也是她失眠的原因,難怪始終也治不好。”


    郭聖通點頭。


    母女倆一時間都有些戚戚然。


    郭聖通想起皇後曾問起王自和,不由問道:“王先生在哪?”


    母親笑道:“還能在哪,自然是睡了。


    你想和王先生參詳病情,明早再說,這麽晚了先睡吧。”


    看來今天她不用進學,王先生也就沒有問起她。


    郭聖通搖頭,把皇後說起王先生的事情告訴了母親,“皇後大概以為王先生心有不甘,想治癒室主來證明自己。”


    母親皺起眉來,卻又轉瞬間鬆緩開來,“這就是個子虛烏有的誤會,我們又沒什麽求著天家的。皇後轉頭就想明白了,有什麽明早再說吧。”


    郭聖通點頭,她並不擔心這個,她隻是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個誤會就算是真的又怎麽樣?


    隻要她能治好室主,皇後也會既往不咎。


    有人心心念念想治好她的女兒,總是一件好事。


    至於室主的病,郭聖通確實是有把握治好的。


    她雖隻能登門一次,卻已經足夠激怒室主。


    室主是王家女,對漢室並沒有非要忠義的理由。


    如果有,那就是已經死了的平帝。


    室主的反應也足夠說明,她是真的愛慕平帝。


    這口氣,室主不會輕易咽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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