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樹蔭遍地,陰涼暗生。


    隱隱約約地聽著水聲,待再行了半刻鍾便見得碧波浩蕩中飛虹貫穿首尾。


    所謂飛虹,是彼時人對架空通道的稱呼。


    這上麵,尤以前朝時的梁孝王所造的東苑為極致。


    梁孝王劉武所建東苑,足有三四百多裏之大,其中宮殿以飛虹勾連交接,最長的一條飛虹足足有三十多裏。


    ☆、第四十章 想她


    世人皆嘖嘖稱奇,以為奢華莫過梁孝王。


    劉讓的這條飛虹與之相比起來,自然就不值得一看了。


    但郭聖通乍然初見還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湖之上架以飛虹,四角更有龐大的水車日夜不休地轉著水生涼氣,加之天然的河風,人在其上怎麽不涼快?


    難怪劉讓說是避暑的好地方了。


    郭聖通欣然地跑上前去,涼慡的風吹得她額發淩亂,幾乎都睜不開眼睛。


    還是到了亭中,風被阻住才好了些。


    她對劉讓贊道:“二舅,這裏真涼快。”


    劉讓便道:“回去跟你母親說,叫她今年盛夏時就帶著你們姐弟住這兒便好了。”


    郭聖通搖頭,“母親不會來的。”


    母親從未離開家中超過半月,她怕父親回家來看時尋不到她擔心。


    郭聖通不知道世間到底有沒有鬼魂之說,但她想若有的話,父親隻怕也早就投胎轉世了。


    但這話郭聖通不忍心跟母親說,就讓她覺得父親一直在陪著她也挺好。


    人,總是該有些希望。


    劉讓見著郭聖通臉上神情,也反應過來,道:“你母親這樣,其實也不錯,旁人看著不好,但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幸福安寧的。”


    郭聖通點頭,二舅就是這樣想的才會在之前大舅為母親說親時跳出來反對吧。


    她見他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悵然,不免心下想難道二舅心中真有一個不能在一起的人?


    如果是這樣,從前外祖和大舅不同意,還可以理解。


    但現在隻怕二舅說願意成婚,喜出望外的大舅會問都不問就說好吧。


    二舅為什麽不提?


    難道他的心上人已經成婚了?


    興許是郭聖通臉上神情過於變幻莫測,端著裝沒看見的二舅終究不能視若無睹了。


    他笑著問道:“這般憐憫地看著我做什麽?”


    郭聖通大膽地問道:“您為什麽不願成婚啊?”


    劉讓無奈地笑笑,他就知道這孩子是知道了昨天他拒婚的事情。


    他沒有直麵郭聖通的問題,而是問她道:“桐兒也覺得二舅一定要成婚嗎?”


    郭聖通點頭,旋即又想到會不會二舅也覺得連她都在逼他而不高興。


    便連忙解釋道:“您若是同您心儀的女子成婚,甜甜蜜蜜的難道不好嗎?將來再生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多好啊。”


    郭聖通年紀小,童言無忌,說起這些來完全不用避諱。


    可繞是這樣,劉讓還是為她的人小鬼大笑出聲來:“還心儀的女子?桐兒,我問你什麽叫心儀?”


    被鄙視了的郭聖通不服氣,她瞪著舅舅大聲道:“您不要覺得我小就什麽都不懂,心儀就是喜歡那個人,想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就像我父親對我母親,就像外祖對外祖母。”


    郭聖通外祖同外祖母之間鶼鰈情深,一向為人稱道。


    郭聖通大舅名楊,就是取自郭聖通外祖母的姓氏。


    劉讓微微愕然,拊掌笑道:“桐兒說的倒還真對,原來是二舅小瞧了桐兒。”


    郭聖通臉上不免露出小孩子獨有的得意之色。


    劉讓回想著郭聖通方才所說的話“同您心儀的女子成婚,甜甜蜜蜜的難道不好嗎”,心下禁不住黯然起來,眸中滿是落寞。


    他望著湖麵,忍不住感慨地道:“有些人,註定了與孤獨為伴。”


    話一出口,又後悔不該和外甥女說這些消極的話來。


    便提議道:“桐兒要不要釣魚?”


    郭聖通聽著二舅言猶未盡的話,腹中滿是好奇,但是看著二舅分明觸及到了痛腳不想多提的樣子,實在是不好再多問,便裝出很有興致的樣子雀躍道:“好啊。”


    侍女很快就送來了釣竿和蚯蚓,郭聖通同劉讓分別執了釣竿臨湖垂釣起來。


    清風吹來,叫人心曠神怡。


    郭聖通握著釣竿,心中始終在翻騰著二舅方才的那句話。


    二舅為什麽要說有些人註定和孤獨相伴?


    這是在說他自己吧。


    為什麽這麽說呢?


    這個意思是說二舅想成婚卻成不了婚嗎?


    可是並沒有什麽能阻攔二舅啊,難道是女方家中不同意?


    若是這樣,依照二舅的性格該是想辦法去爭得同意才是啊。


    怎麽會說註定孤獨?


    二舅到底有沒有心上人?又為什麽不成婚?


    謎團在郭聖通心中越滾越大,她忍不住偏過頭去小心翼翼地打量二舅。


    劉讓正在出神,並沒有發覺外甥女的偷瞄。


    他在想她。


    劉讓從前不信什麽一見鍾情,他和人笑說一見鍾情鍾的不過是容貌,經不起時光的沖磨,總會變色失去最初的模樣。


    但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劉讓就知道他錯了,錯的很離譜。


    什麽叫怦然心動,就在那一刻,他懂了。


    他手心發汗,手足無措,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她看出來他很緊張,忍不住笑了,卻不是譏諷的笑,而是嬌俏明媚的笑。


    那一笑,愈發叫他心神蕩漾,不知如何是好。


    他明白自己陷入了愛河,他為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幾乎在腦子中設想完了和她幸福的一生。


    但是他不能娶她。


    他想試一試愛別人,好讓她死心也好讓自己絕望。


    可是他悲哀地發現,見過了這世間最美好的,別的如何還能看在眼中?


    不管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再去愛別人。


    所以他也不能娶別人。


    他不想把一個無辜的女子拖進這漩渦中,平白讓她孤苦一生。


    那便放浪形骸吧。


    時光總會淡忘記憶。


    可是這麽多年了,他到底還是忘不了。


    那些記憶在他腦海中越來越鮮明,越來越叫他寢食難安。


    他想,所謂刻骨銘心,不過如此。


    劉讓心中轉過千頭萬緒,還是魚咬勾才讓他回神過來。


    彼時,郭聖通早已轉過了頭去,佯作專心釣魚。


    回去的路上,郭聖通便打定了主意:等回了家去問母親。


    二舅為什麽不肯成婚,母親知道的總會比她多。


    郭聖通想,就算二舅心儀的是個賤籍女子,隻要二舅喜歡,她都要說服家裏人讓二舅心想事成。


    郭聖通耐著性子又住了半個月,便帶著弟弟歸家去。


    母親拉著他們姐弟倆問長問短,郭況又抓著機會撒嬌打諢,弄得郭聖通完全沒有機會問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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