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戰爭時期的橫濱實在很無趣, 每一天的天氣都好像被不絕於耳的槍聲蒙了一層灰色一樣。


    窗外的街道總是蕭條的,偶爾有幾個人影闖入視線也都行色匆匆,明明從建築來看, 眼下的橫濱要比當年繁華了很多, 可因為戰爭的緣故, 這座港灣城市甚至要比西伯利亞的那座小鎮還要冷清許多。


    我不怎麽出門,說老實話,現在的橫濱也沒什麽可去的地方。可在據點的臥室裏窩著也是無聊。


    有費奧多爾陪我玩的時候倒是還好一點,可是那家夥的小腦袋裏還塞了件找“書”這樣幹係到我們未來的重要事情,導致他忙起來的時候我完全不好去打攪——


    結果就隻能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百無聊賴地打遊戲。


    一兩天我還勉強可以忍受,可龍頭戰爭持續了兩個多月也沒有消停的意思,我覺得我自己都要被橫濱濕鹹的空氣弄得發黴了。於是我終於忍不住跟費奧多爾抱怨了起來。


    “所以好無聊啊!”


    玩膩了遊戲之後,我把費奧多爾專門給我準備的筆記本電腦丟在了一旁, 抱著枕頭在床上打了個滾。少年正坐在桌前撐著下巴, 習慣性地把手指壓在唇邊, 盯著屏幕一本正經地思索著什麽, 而我的抱怨聲完全沒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頓時有點生氣, “騰”地從床上跳了下來, 蹭到費奧多爾跟前, 將自己的腦袋擠到了少年和電腦屏幕的中間。


    “晴子?”少年看著我,表情似乎透著些許無奈。


    “我在說我好無聊。”我鼓著臉頰又抱怨了一遍:“整天隻能呆在據點裏,也沒什麽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發黴啦。”


    我正說著, 少年忽然伸出了手指, 在我臉上戳了一下,於是藏在口腔裏的空氣頓時漏了大半。


    而這樣的動作無疑會讓我的怒火燒得更旺。


    “喂!”


    “晴子不開心嗎?跟我一起來橫濱。”不等我發作,少年忽的說道。


    “超級不開心!”我沒好氣地說著, 一麵也伸出了手,在少年精致的臉上揉捏了起來。


    “所以晴子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少年沒有掙紮,但許是因為我捏得有些用力,他長長的睫毛上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憐。


    “我……”


    我一時間有點沒了底氣。


    “是喜歡的吧。”睫毛懶懶地向下垂去,少年被我捏得扭曲的麵上也帶上了笑意:“我也喜歡跟晴子在一起。”


    “是橫濱太無聊了——”


    攬住少年的脖子,我靠在他耳側小聲嘀咕著。


    “那我們去東京吧。”少年忽然說:“明天就去。”


    “——誒?”


    ——*——


    去東京的前一天晚上,費奧多爾難得地早早結束了工作爬到床上,反而是我因為過分興奮而完全睡不著。


    不過費奧多爾熬夜慣了,突然想要早睡也不容易,於是我索性縮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給他講起了東京好玩的地方。


    其實過去的那些事情,費奧多爾從小到大也聽我講了不少,而且他自己也經常到處搜集資料,所以我能講出的大部分內容他其實都知道。


    可他也不打斷我,隻是聽我興奮地回憶之前的事情——


    我離開東京的時候還是大正年間,那會兒街上已經有了電車,汽車是稀罕玩意兒,從街頭巷尾的建築到人們的穿著處處透著和洋折衷的影子。吉原的夜晚總是熱鬧非常,而淺草的夜集和銀座的酒吧街也總是熙來攘往。


    然而在看到林立的高樓和高矮交錯的電車線路的時候,我一時間竟然有點手足無措。


    街上的風景已經全然不是從前的模樣,來來回回走動的也隻有成片穿著黑白西裝的“複製人”,電車的線路像是蛛網一樣高低錯落著,在林立的高樓中間,人的身影不免顯得格外單薄。


    “晴子也有很久沒回來了。”走在我身邊的少年握住了我的手。


    “有一百多年了。”我輕聲說。


    “已經過了一百年,會發生變化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情吧。”少年又說:“之前晴子一直在其中體驗,所以感覺不到,但大正的東京跟江戶時代的東京也不一樣不是嗎?”


    費奧多爾說得沒錯,大正的東京跟我小時候的東京幾乎可以說完全不一樣,隻是當時我自己也在“變化”當中,所以無從察覺。


    現在的我突兀地跨越了一百餘年的時光,會覺得眼前的景象陌生才是正常的——可我還是覺得心情很複雜。


    我沒想到這座城市會變得那麽不一樣。


    吉原早就成了空殼。在被正式取締之後,這裏也漸漸蕭條了下來,殘存的幾座用來銘記的建築也因歲月的痕跡而變得斑斑駁駁,讓人完全無從辨別它從前輝煌時的模樣。


    從前經常跟無慘大人一起逛的淺草倒是依然擁擠,隻是街道兩旁的建築都拔高了很多,於是原本就狹窄的道路顯得更加狹小。


    雷門前的表參道兩側開滿了各式的店鋪,隨著擁擠的人潮往寺廟裏走的時候,我漸漸變得有些茫然。


    ——雖然重新站在了這片土地上,但我好像已經沒辦法再“回到”東京了。東京都沒有我熟悉的痕跡,而我也不屬於這個城市。


    我跟那些背著行囊的觀光客沒有任何區別。


    好在人群當中費奧多爾始終牽著我的手,少年的體溫讓我的不安也總算能消退些許。


    來淺草寺許願的人很多。這座寺廟也度過了相當漫長的光陰,所以人們更願意相信這裏真的有神明的庇佑——


    我不知道這裏是不是真的有神明,也不知道神明會不會庇佑我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但我其實不太樂於去相信自己抽中的簽文真的會昭示自己的命運。


    因為淺草寺裏的凶簽很多,而在過去的二百多年裏,我幾乎把所有的“凶”簽都抽了個遍,卻是一次都沒有中過“大吉”。


    站在簽筒前的時候,我本能地撇了撇嘴巴。


    本來我也覺得抽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這是我第一次跟喜歡的人一起來寺廟,萬一抽中了不好的簽,肯定會破壞心情。


    正在我踟躇的時候,身邊的費奧多爾卻是先一步拿起了簽筒。


    長長的竹簽掉落了出來,一端寫著數字三十三。順著數字取出了簽文,上麵印著四句漢文:


    枯木逢春豔


    芳菲再發林


    雲間方見月


    前遇貴人欽


    紙端還標了個“吉”字。


    “是吉簽!”


    我全沒有去理會詩文的內容,反正我也理解布料那種東西,總之既然是吉簽,肯定是很好的話了。


    可費奧多爾抽出了吉簽之後,我的心情反而更加緊張了。我害怕自己的運氣被他用完了,害怕自己還是會像往常一樣抽到“凶”——


    於是在拿著那支寫著數字十二的竹簽的時候,我甚至都不敢去找對應的簽文。


    “嗚嗚嗚小費你幫我看一看這個簽是什麽?如果是凶簽的話就不要給我看了。”我把竹簽放回了簽筒,輕吞了下口水。


    少年怔了一下,隨即唇邊帶上了一抹輕笑。他從架子上取下了簽文,看了一眼,接著輕輕念道:


    “楊柳遇春時


    殘花發舊枝


    重重霜雪裏


    黃金色更輝”


    我聽不懂詩的意思,反而更加忐忑,但費奧多爾全然沒有將簽遞給我的意思。我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索性伸手去搶下了費奧多爾撚在指尖的簽,而在我緩緩將簽展開的時候,紙端的“大吉”突兀地闖入了我的視線。


    “是大吉呢。”少年輕聲說:“太好了。”


    我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抽到這樣的簽。


    我不確定簽文是不是真的可以預示我們的命運,但看著手上這張寫著“大吉”的簽文,我倒是情願相信,我的運氣真的有變得好起來。


    或許是因為我的生活也跟過往變得截然不同的緣故吧。像是變得繁華的城市一樣,因為費奧多爾的出現,我的世界當中也出現了各種各樣有趣的事情,就算偶爾會遇到一點不開心的事情,兩個人也總能很快地便把那些不快迅速丟開。


    所以就算吉原已經不存在了,就算所有的鬼都已經消失了,就算曾經熟悉的地方已經變得再也回不去了也沒關係,因為我自己也發生了變化,有了新的生活,而且如果硬要說的話,現在的生活可能遠比過去還要幸運很多——


    “是大吉呢!”我將簽文收進了口袋:“嘛,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啦。”


    “因為我的運氣當然是最好的啦!”


    所以撿到了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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