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拿來了筆墨紙硯,將紙張鋪開後又在一旁仔細地給她研墨。


    趙莞拿起筆在潔白的紙上有感而發寫了一首小詞:


    嘻語聲聲繞,笙歌漫漫舞。


    胡蹄驚破山河碎,家國了無影。


    思東京,憶東京,


    秋風蕭瑟無時盡,春夢落胡塵。


    寫好後,趙莞悵然放下筆,現在終就是心性已不同,一提筆便不由自主地寫了這麽一首讓人傷感的詞句。看著紙上墨跡未幹的字兒,心裏越發的思念父皇母妃,思念姐姐趙薔,思念東京的人和事。


    春喜兩手小心地將紙張拿起來仔細地端詳著。她不認識字,但感覺公主的字真真是寫得好看。


    她正在觀賞之際,房門忽然被人推開,兀朮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春喜慌忙將手上的紙張放到桌上,向前幾步朝著兀朮福身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兀朮看了一眼春喜剛剛放在桌上的紙張,徑直朝著桌子走了過去。他一隻手拿起趙莞寫的那首小詞,看了看,又放回桌上,冷冷說道:“所謂玩人喪德,玩物喪誌。有今日之禍,純屬你那昏庸無道的父親一手造成,是你們咎由自取。”


    趙莞知道他通漢語,他說出這番話,定是看懂了她詩裏的深意。聽他如此不留情麵地批判自己的父皇,氣憤之餘卻也頗感悲哀。大宋之所以遭此浩劫終其原因不過是君昏臣庸導致的結果。父皇寵信奸臣,沉迷於花石書畫,最終大好的江山就這樣毀在了他的手上。可不管他在政治上再怎麽無作為,再昏庸無道,至少對她來說,他是愛自己疼自己的父親。


    她現在不想跟他爭辯吵鬧,她垂著眼瞼將臉撇向一邊, “四太子來有何貴幹?”


    隻要他主動找來,定是沒有什麽好事。


    兀朮轉過身看向她, “我們安排了你一家人明日在昊天寺相聚,明日辰時坐車轎前往,特來告知你一聲。”其實這些他完全可以讓下人來通報就行了。可就是不由自主的自己走了過來。他想來看看她把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扼殺後,她會是什麽樣的狀態。她看起來臉色倒是不差,隻是看著比以前瘦了,顯得比之前柔弱了些許。她還有興致吟詩作詞?要知道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的血與肉,她就一點不心疼、不惋惜嗎?


    趙莞聽他如此一說,心裏頓時萬分欣喜,可已經喜形於色的臉馬上又變了,她不無緊張地問他:“你們是讓我們相聚還是想藉機羞辱我父兄?”


    兀朮看了看她,麵無表情地答道:“你明日一看不就知道了。”


    趙莞一下悲憤難當得答不上話來,原本已經飄上雲端的心一下又掉入了萬丈深淵。之前在東京軍營時的那次宴席上,金人極力羞辱他們一家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果這次又是像上次那般情景,她真的寧願不去參加這次相聚。可是,她真的好想念父皇,好想知道他和官家哥哥的近況!


    次日辰時,趙莞帶著春喜來到閬園的大門口時,見兀朮已騎坐在了馬背上。她還見到了那個金國女子,趙莞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她具體長什麽樣兒,上次見到時她沒抬眼看過她,這次想要看時卻離得太遠,看不真切。隻是瞧見她騎著一匹白馬,粉綠的衫子搭配著白色裙子,看起來清新怡人。


    兀朮給她安排了一輛馬車,她有些不滿,他們都騎馬,就她一個人坐車。其實她是很想騎馬的。


    昊天寺並沒有多遠,春喜挑起簾子挽趙莞下了車,她抬起頭觀望昊天寺規模宏大的建築,心想不知父皇和官家哥哥所住的延壽寺與憫忠寺是什麽樣的?肯定跟這昊天寺有著天壤之別的吧!


    趙莞見兀朮已經邁步入內,那名金國女子跟在他身後,她和春喜便也跟在了後麵。


    昊天寺曾是遼國的皇家寺院,裏麵的建設十分華麗。因今天她們一家要在這裏相聚,所以到處都是金軍的守衛。


    待來到了設宴的殿堂,趙莞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裏麵的趙佶與趙桓。


    “父皇……”她輕聲喊著小跑過去。


    “莞兒……”趙佶也是一臉的激動,拉過她的手喜極而泣。


    趙莞又看向一旁的趙桓, “官家哥哥…… ” 趙桓隻是點點頭,但千言萬語已表露在了臉上。


    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麵前倆人的模樣,關切問道:“你們可都安好?”


    趙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湧出來的淚, “倒是比在東京軍營要強些。莞兒你怎麽樣?你的身子……”


    “父皇,我已經無事了。請父皇放心。”


    “那便好那便好,之前我一直擔心你挨不過北上之路的苦,如今看你好好的,父皇就放心了。”


    “官家哥哥,你怎麽樣?”


    ”我也一樣,比之前好些。” 趙桓難得露出一個微笑來,但笑裏卻帶著掩飾不住的苦楚。


    三人正在說話間,殿外又走進來幾個人,其中為首的那位若不是他與身邊的人說著一口地道的女真語,趙莞差點以為他是來自大宋的哪個儒雅公子。此人便是傳聞中的三太子,現任的右副元帥訛裏朵。這三太子確實與其他那三兄弟有所不同,他看起來親切、隨和,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粘罕帶著趙苓已經先到了這裏,所以在三太子訛裏朵到了後宴席便開始了。這次的相聚主要是趙佶與他的眾多子女們的一次大團圓。殿內除了他外就是他所有在燕山的子女以及這些子女的母親。趙苓的生母也在,她此時正陪在自己母妃身邊,享受難得的母女團聚。趙莞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就沒了,作為養母的韋賢妃已被送往上京不能參加這一次的團圓了。


    待都坐定後,粘罕下令開席,然後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地上菜來。很快每個人的桌上便擺滿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趙莞和趙苓一顆緊懸的心暫時放了下來,她們都擔心金國人又會像上次那樣羞辱她們的父兄,但目前看這情形似乎跟在東京時有所不同。這裏麵除了她們一大家子人和一旁侍候的侍女外,就隻有他們完顏三兄弟以及那個金國女子。看那粘罕,以他平日還算光明磊落的處事原則,應該不會當眾給他們難堪。兀朮雖然瞧不起宋人,但他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去刻意羞辱他們。至於訛裏朵就更不會,他為人低調溫和,素以寬厚待人著稱。可如果換作已經死去的斡離不,卻很難說。


    粘罕坐在上首的位子對他們說他們有半晌的時間,這半晌裏他們一家人可以盡情交談把酒言歡,不必有所顧慮。趙佶與趙桓各端了一杯酒站起來向他們三兄弟恭首答謝:“多謝元帥,多謝三太子和四太子,給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機會,臣以及臣一家人對此感激不盡。”說完便帶領在座的趙家人一一舉杯向他們表示感激。


    “兩位不必如此客氣。今日既有意讓你們團聚,你們便盡情安享天倫之樂。好好珍惜這短暫的相聚吧。” 訛裏朵拿起酒杯與趙佶趙桓相互敬酒。粘罕與兀朮也拿起桌上的酒向他們揚了揚後不發一言地喝了。


    聽到粘罕與訛裏朵的表態,趙莞終於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覺得這訛裏朵果真是人如其表,說話的語氣謙遜有禮,讓人頓生親切之感。她禁不住朝他望過去,發現他的眉眼輪廓竟與兀朮有幾分相似,但兩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她正望著他,訛裏朵的目光也向她投了過來,他向她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將手中的酒杯向她舉了舉,她也向他展露一個微笑,端起酒杯與他隔空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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