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經過賀王之亂,上京城外各府的莊子別院盡都被洗劫一空,更有被燒得麵目全非,隻剩下殘垣斷壁的。從前香火旺盛,曆經風雨仍然未倒的香積寺此番也遭了難,大雄寶殿被賀王二子臨行前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參天的古木也被毀壞了不少,許櫻哥一路進去,一路感歎。


    大管事毛寅畢恭畢敬地跟隨其後,忙裏忙外,直到親眼看著許櫻哥安頓好了才小心翼翼地與許揭解釋:“現下叛王雖然往南潰逃,但附近還有散兵遊勇,人心尚未穩定……所以還當在此多留些時候,待得風平浪靜了才好往東朝聊城而去。”


    康王府的三奶奶隻是病重,尚未亡故,康王妃雖把許櫻哥先送將出來,也不過是不樂意再讓許櫻哥與張儀正耳鬢廝磨,日夜相守。說到要走,現下的確不是好時候,便是人家肯放,他們也是不放心的。也不是沒有更隱秘偏遠、未被毀壞的莊子,但又如何比得過人煙旺盛的香積寺這裏安全?許揭心裏有數,客客氣氣地回答:“這是貴人想得周到。現下家父已經使人先往聊城,等到那邊準備好,這裏也當差不多了。到時我們家自會使人相送,府上隻管放心,斷不會食言。”


    許家與康王妃早有交割,過幾日許櫻哥便當病重亡故,隨後她的嫁妝會被送回許家,再折算成金銀,一半送聊城蕭家為建房買地、修墓尋嗣子之用,另一半交由許櫻哥自己拿著。許家自會派人送許櫻哥回聊城蕭家,從此後世上再無許櫻哥此人。她與張儀正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永不相見。


    細節處毛寅雖然不知。大方向卻是把握的,見許揭爽快便也爽快,隻將秋實、秋蓉等人叫到一旁耳提麵命了一番,才又與許櫻哥正式辭別,打算先往隱秘處躲些日子,不叫張儀正曉得自己去了哪裏。許櫻哥也不多話,客客氣氣地放了人走,自叫許揭進去說話。


    許揭同樣不能在此久留。留足了人手便告辭離去,許櫻哥踏踏實實地一覺睡到天黑,起來用過素餐,便著人打聽這寺中的情形,重點自是那一間擺著無字靈牌的房間,待聽得那一排房子同樣毀於兵禍後便丟了開去,從此不再想這事。


    她從前是來過幾回寺廟的,入寺之時便是戴著幕笠而來,自不會無事便往外頭去晃,每日隻是深居簡出。安安心心地等著事態發展。秋實與秋蓉二人見她安靜隨和,一顆懸著的心終於穩穩落了肚裏。再不似剛來時那般謹慎小心了。隨著二人放鬆,不再時時刻刻跟進跟出,許櫻哥也鬆了口氣。


    過了十餘日,許家來了消息,道是康王妃已然封後,宣側妃封了端妃,張儀承封了太子,世子妃李氏封太子妃,張儀先封了惠王,王氏做了惠王妃,張儀正封了泌王,張儀端則封了郡王。便是許櫻哥這個名字也得了個泌王妃的稱號,隻可惜她無福消受,詔書未到便已落氣身亡。更早些死去的馮寶兒卻是無聲無息的,並未聽說有追封或是要如何的消息。諸臣子論功行賞,各有所獲,許衡加封太傅,武戴封候,長子武進承爵。


    沒人與許櫻哥提起自她消失之後,張儀正的反應如何,許櫻哥也不去問,隻在她“亡故”當日問秋實要了一壇子素酒,就著幾碟子素菜獨自靜坐了一個時辰。


    又過了約十日,消失了許多天的毛寅與許執再次出現,帶來金銀布帛若幹,秋實與秋蓉也來與許櫻哥辭別,許櫻哥便知自己這回真正地將要與這座城市和這些人訣別了。


    一應事務都不用她操心,自有人安排好車隊與隨同伺候護衛的人手,她隻需要同上一次離開康王府時一樣,安安靜靜地登車就好。雖然與張儀正早有商量,更有預謀,許櫻哥與許執話別後還是忍不住問了毛寅一句:“他還好麽?”


    毛寅平靜回答:“知道您平安無恙,殿下便很好。”頓了頓,又道:“等過些日子,殿下將帶兵前去抵禦西晉,以殿下之英勇,他日必將成為國之棟梁。”言罷雙手遞上玉牌一隻,畢恭畢敬地道:“這是娘娘所贈,但凡日後您有事,便可遞交當地縣衙一用。”


    “請替我給貴人傳句話,多謝貴人手下留情。”許櫻哥笑笑,對著上京城遙遙一禮,登車而去再不回頭。


    剛封了王的張儀先十分賣力,這些日子以來又將賀王和他的殘兵敗將們趕得更遠了些,故而許櫻哥等人一路行去,雖則比不上太平年間,卻有吃有喝有住處,悠閑自在,無人打擾。若非是隨行人員中還有新科皇後安置的眼線緊緊盯著,日子安寧平順得許櫻哥幾乎都差點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被迫離去,即將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的人。


    然而這種安寧注定隻是暫時的,變故發生在遠離上京城一千餘裏的大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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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有雨,山道難行,眾人冒雨尋了很久才尋到一個小村落,並在相對來說最富裕的一戶農戶家中暫時入住。晚飯吃的是農家做的麵疙瘩湯,許櫻哥等人自帶的白麵,農家自製的酸菜加薑絲熬了湯。湯又熱又酸又辣,麵疙瘩做得勁道有味,被連日趕路敗了胃口的許櫻哥這一頓飯吃得格外香甜,因見青玉挑挑揀揀,少不得苦勸:“多吃些,這般天氣行路,誰知道下一次吃著熱飯是什麽時候?”


    青玉頗有些慚愧,解釋道:“婢子是心疼娘子,這般粗物如何能入得您的口?”她卻吃得如此香甜,與從前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命運何其悲涼!


    許櫻哥正色道:“能留一條命在,有吃有喝就已經很不錯。想一想那一位就曉得知足了。”


    她雖未指明,青玉卻曉得她指的是馮寶兒,便轉愁為喜:“娘子說得是,婢子不知足了。”


    這山野地方沒什麽樂趣,主仆二人收拾完畢後便往床上躺了休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悄悄話。卻聽淋淋雨聲中忽然傳來幾聲狗叫,許櫻哥挺身坐起,豎起耳朵靜聽。青玉見她神色凝重,少不得也跟著緊張起來,又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是那些人反悔了,想要趁著這人煙稀少的地方永絕後患?


    窗上發出一聲輕響,似是有人在外叩了叩,許櫻哥驚了一驚,攔住想要搶在前頭的青玉,自走到窗前輕輕拉窗往外探望,但見一粒圓潤的石子靜靜躺在窗下,被雨水淋得瑩潤透白。小小的院子裏空無一人,唯有不遠處的房間裏傳出隨行人員的歡聲笑語,再往遠處看,便隻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山石與樹木間雜其中,盡都幻作了無數的陰影。


    總算是到時候了。許櫻哥輕輕出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沿著房簷走過去彎腰拾起那粒瑩白圓潤的石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坦然朝著自她出了門便起身走到門前盯著她舉動的那位前康王府暗衛道:“這樣的天氣,又是人煙稀少處,聽這狗叫聲,似是又有人來?”


    那人恭敬道:“小人這就使人去探查。”言罷果然安排了人手前去探查。


    許櫻哥點點頭,轉身自回房間,輕聲叮囑青玉:“今夜睡覺就不要脫衣服了。”


    青玉不明所以,越發緊張。許櫻哥也不解釋,閉目養神。探查結果自然是沒有什麽破綻的,不過是幾個同樣趕路的客商冒雨求宿。


    天黑夜深,狗叫聲再次熱鬧起來,此起彼伏後又迅速安靜下去,許櫻哥興奮地自床上一躍而起,用力推推青玉:“快穿鞋子。”行至門前輕輕將門打開了一條縫,看著門前靜立著的雙子微笑道:“你來了。”


    雙子的眼睛亮得驚人:“來了。”頓了頓,輕聲道:“是馮家的人。”


    早知道馮家不會放過她,難為他們家等了這麽久,這綿延幾百裏的大圍山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想來這兵荒馬亂的,各種意外層出不窮,似她這樣帶著金銀財物的貌美年輕女子會被人盯上並消失在這茫茫的大圍山裏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一切都如張儀正與許衡謀算的差不多。


    許櫻哥看了看隔壁房間,但聞隨行人員已經聞聲而起,已然有人低聲布置防守,便吩咐已經穿戴好的青玉:“不要出聲,隨我來。”


    二人隨著雙子剛走出十餘丈遠,便聽得身後馬蹄聲亂響,接著刀劍之聲響起。有馬和接應的人藏於樹林之中,許櫻哥翻身上馬,用力一甩馬鞭,輕聲道:“走吧。”剩下的就都是張儀正與許衡的事了,她隻需要向前,向前,再向前。


    是夜,許櫻哥永遠地消失在了世人的眼前。


    消息傳回上京城皇宮,已經貴為國母的康王妃半晌不語,獨自在小佛堂中靜坐了半日。在聽說張儀正已經帶人闖出上京城前往大圍山搜尋的消息後,無奈歎息了一回,帶人前往太極殿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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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文,所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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