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去,她眨了眨眼,甜蜜笑道:“你等一會兒。”說完,起身穿過屏風簾攏,人往內堂走去。


    潮生有點莫名其妙的叫她丟在外頭,隻得瀏覽壁上字畫。另一廂,雲瑛正捧著筆墨紙硯,興高采烈的走出來,一出來便看見他正聚精會神的觀看自己所臨的字帖,她放下手中物,輕輕悄悄的走至他身後,冷不防的“嚇”一聲:


    “哇!你做什麽看得這麽專心?這破爛字,哪值得看得你雙眼發直。”


    潮生溫柔一笑。


    “哪來的不好。這筆意綿綿,顯然是對獻之的字臨摹甚久,我覺得寫得挺好,又兼之多一分娟媚秀逸。”


    雲瑛扣著檀木桌緣,咯咯嬌笑。


    “我都忘了,程二爺擅丹青書畫,豈僅是行家,更是大名鼎鼎的江東才子呢!”


    雲瑛逕自落座,掬起茶杯於掌中,垂眼細啜。良久,她才輕輕一個吐屬:


    “真不愧是茶中狀元……難怪,這般佳茗,貴為貢茶,的確名實相符。”


    雲瑛微微一笑。“我們來玩個遊戲,以這為賭資。”雲瑛注滿一壺清雋,意有所指的比了比茶。


    “輪流出對子,對不出下聯的一方為輸,勝者,便得飲這貢茶一杯,如何?”


    潮生了悟,微笑。“原來如此!在下求之不得。”


    雲瑛掩嘴一笑,人轉而移步桌案,研起墨來。


    “現下由你開始。”


    雲瑛狡黠又嫵媚的笑顏,潮生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不由動情,頓時升起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想望。


    凝筆思索片刻,宣紙上出現一橫端麗的歐陽詢體:


    “上旬上,中旬中,朔日望日。”


    雲瑛不加思慮,立時回了下聯:


    “五月五,九月九,端午重陽。”


    雲瑛嬌美一笑,秀眉一揚。“怎麽?如何?”


    潮生叫她激起不服之心,手翦於後背,悠悠吟哦:


    “石獅子頭底焚香爐,幾時得了?”


    “泥判官手拿生死簿,何日勾消?”雲瑛清亮的嗓音在他話一說完,及時接上。


    潮生幾乎要不相信她捷才若此。他不甘示弱,較量之心更熾,又出一聯以對:


    “天作棋盤星作子,誰人能下?”


    雲瑛水眸一轉,胸中又有了應對,朗聲吟詠:


    “地為琵琶路為弦,哪個可彈?”


    一來一往,兩人實力於伯仲之間,著實難分高下。對了數十對後,又輪到雲瑛出對,就見她成竹在胸的大筆一揮,紙上儼然一行清俊,此上聯為:


    “二帝王,三王爭,五霸七雄醜末爾,漢祖唐宗可算一時名角,其餘拜將封侯,無非肩旗打傘跑龍套。”


    雲瑛寫畢,復又回眸看他,見他一臉深思,遂一臉嬌笑。


    “輪到你了。”


    雲瑛優雅入座,拿起蓋碗茶,低眉輕啜。一雙腳蹺起,晃晃悠悠的等著潮生寫下聯。


    一盞茶的時間已過,潮生猶未對出一語半字,就見他眉間越發緊蹙。


    潮生起身,朝雲瑛有禮一揖。“還請賜教。”


    雲瑛抿嘴一笑,得意道:“這回你可心服口服了?”


    “豈隻心服口服,簡直是甘拜下風。”


    說著,一臉必恭必敬,弄得雲瑛笑得花枝亂顫。“好,這就教你一個乖,可聽好嘍——”


    清清嗓,她一步一吟:


    “四書白,六書吟,諸子百家雜曲也,李白杜甫能唱幾句亂彈,此外咬文嚼字——”打住,不再續言。


    她回覷一臉專注的潮生,清靈美眸閃動狡儈靈光。


    潮生見狀,心下緊了一緊。她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就聽耳畔揚起她清亮的聲音:“不過沿街乞討耍猴兒!”


    潮生這才懂得雲瑛為何一臉的戲謔,原來她拐著彎損他!


    他撫掌大笑,對她十分佩服。


    “好,極好,此聯彈天論地、氣貫長虹,是為上上之作,看來,我這點微末本領,亦不過‘沿街乞討耍猴兒’。”潮生借她的話,自我調侃。


    說完,一臉誠惶誠恐的呈上一盅貢茶遞給雲瑛。


    “還請多多指教,日後再不敢魯班門前弄大斧。”


    雲瑛接過茶,乍見潮生一臉滑稽的表情,“噗”一聲大笑出聲,笑得上氣難接下氣。


    因笑得太過激動,手中所握的茶杯亦隨之溢出茶水,灑得裙幅盡是。


    潮生望著雲瑛多變的神情。她聰慧又傻氣,在在吸引他的心緒。雲瑛雖美,卻非絕色,最讓人牽心的是她那一份獨特的韻致。看她笑,很難不被迷惑。


    一壺茶已近無味,時辰已過四更,雲瑛沒有倦意的伸個懶腰站起,推開窗帷,雙手環胸看著漫天飛雪,她逸了抹安適笑意。


    “能安安穩穩、平靜自得的憑窗觀雪,上天真是偏疼了。”


    潮生不禁一怔。“何出此言呢?”


    雲瑛目光輕掃過他,眼神悠遠。


    “雖張首輔執牛耳推行新政已行之有年,比之前朝,四海歸趨承平,不過……”


    “你這話我們私下說說還可,若傳了出去,可是會惹禍上身的。”


    雲瑛輕輕一笑,斷了他的驚惶。


    “這我自是明白,我可是在京師長大的,豈有不知。”一笑之後,復又嘆回氣。“皇上親政在即,不知道張首輔一手推行的新政可有辦法延續?”


    對這,潮生倒沒雲瑛的憂心,微笑解語:


    “皇上對張首輔甚為敬重呢!本朝也就隻有一個‘張少師’而已。再說,皇上興許有心圖誌,再創一個萬曆之治亦非不能。”


    雲瑛嗤笑。潮生此言未免太過粉飾太平。


    “是嗎?先不論當今聖上,自英宗以降,土木堡兵敗,遺笑蒙古;武宗自行封賞會己為大將軍,或留下幾幕與李鳳姐的風流戲文;世宗呢,他愛的不是黃袍,而是道袍。大明之疾,早根深柢固,就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瀾?”


    說完,皺眉取笑:


    “再說,我這是香藕齋,而非金鑾殿,你又何必與我如此遮遮掩掩呢!難不成你對我有疑?”


    雲瑛神態半為取笑,半為狎語,弄得潮生俊臉微微潮紅,忙辯解: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胡猜。”


    潮生一時動念,突覺以她的才學、敏慧,若為男兒身,入朝拜相亦當得。


    雲瑛見他不發一語,一雙纖纖素手在他眼前輕擺。


    “怎麽?你又在算計什麽啦?”


    潮生沒有預警的猛地攫住她手,嘆道:


    “你何其可惜身為女子,卻又何其幸運身為女兒身!”


    雲瑛不著痕跡的掙開他手,一臉疑惑的瞅著他。


    “此話怎講?”


    他忽想到上回京城的巧遇,不由笑言:


    “你不是一向聰敏機變、能謀能斷嗎?所以,從前在你母家,表麵主事雖是令姐,但是真正理事、運籌的人是你。”雲瑛聞言,不禁一怔。他居然將她的過去查得如此清楚。笑容轉為似笑非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戲弄潮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弦並收藏戲弄潮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