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嘛……若沒這麽樣靈巧人兒、這樣的靈巧心思、這樣的巧手,又這般恰到好處的火候,不能成就這樣攝人心魄的幽幽香韻。”


    他搖頭晃腦的一邊稱讚,一邊踱步來到雲瑛身畔,定定的直望向她,眼底是一片煦煦春風。


    “說得這般諂媚!古雲:巧言令色,鮮矣仁。”雲瑛撇唇,水眸卻是盈盈笑意。


    兩人烹茶觀雪,言笑晏晏。颼颼寒慄冬風席捲而過,雲瑛瑟然一縮,然生看在眼底,忙卸下自己身上所覆的貂皮大氅,轉披掛在雲瑛肩頭。


    然生又不禁朝左後方偷瞄。就不知道“他”目睹這一幕情狀,會做如是想?


    雲瑛回過頸項,恰好與然生四目相對,從他帶笑的眼中看出些許玩味,不由好奇,微微一笑。“何時變得如此知情解意呢?這麽沒事獻殷勤。”


    然生拾起落在她肩頭的梅瓣,與雲瑛形成曖昧的姿態,揚抹輕笑。


    “就當是我喝茶的茶資吧。”


    雲瑛似笑非笑的側瞅他一眼,把玩著袍裘的帶子,涼涼的道:


    “得了,早知你心中看我是這麽刻薄哩!”


    然生笑嘻嘻的湊嘴覆耳:“可是大大的冤枉呢!”


    雲瑛趁勢轉手去擰他耳。“你這疲懶傢夥,還說我冤你呢!”


    然生雖吃痛,但是俊臉上猶是笑容滿麵,就聽他討饒:


    “雲姐姐,你就饒了我吧!”


    這廂兩人若和煦暖陽,春意溶溶;那廂隱身梅樹後探看大半天的程潮生,卻是森冷著臉,冷肅的麵孔有著強自壓抑的怒氣。


    隻覺一陣陣酸澀在胸口翻騰,這會兒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府中下人會謠傳著關於“叔嫂曖昧”的流言了。這麽樣不避嫌、肆無忌憚的笑謔嬉鬧,怎能不讓流言甚囂塵上呢!


    一個是自己的妻,一個是自己的手足同胞,他不由想起曾經由寧生、芊茴和他三人主演的三角戲碼。難道這戲還會再重演一次?望著另一廂的兩人,他眼底仿佛重疊了影像。他是否仍是被淘汰的那位?


    潮生突覺吹上麵頰的風,好冷!


    ***


    然生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悠涼笑道:


    “你總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就這麽耗上一輩子的時間傻站著。”


    在雲瑛離開後,他終於走出梅樹,冷冷的瞪視正悠然品茗的然生。


    “哼,照你說來,你是早知道我隱匿在一旁嘍?”


    然生兀自緩緩吹散一盅茶香,但笑不語。


    潮生悶聲不響的落坐於適才雲瑛所坐的位置上,看著然生漫不經心的模樣,心下一陣無名火上湧,冷笑道:


    “你自個兒不修邊幅、罔顧人言,誰也懶得搭理你,可你不用硬是拖累你嫂嫂。”


    然生沒料到他這回少了一大番的拐彎抹角,倒像個炮杖,見人就轟。


    然生仍是垂眼品茗,直待一杯飲盡,才慢條斯理的回答:


    “有什麽不對嗎?”


    潮生看他一臉漫不在乎,一股怒意往腦門直衝,猛地站起,俯視依舊文風不動的然生,再耐不住氣。“她是你的二嫂子。”


    然生抬眼與潮生四目相對,嗬嗬一笑。“原來雲姐還是我的二嫂子啊。”


    潮生寒著俊容,冷肅的輕哼:“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雲姐就是雲姐,我隻當她是我的知己、我的雲姐。”


    潮生看他說得理直氣壯,一股氣來,怒不可遏的獐手打掉然生手中茶杯。


    “你怎麽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她是我用八人大轎名媒正娶的妻子,你聽明白了嗎!你憑藉著什麽,竟能張狂輕放到這等地步!隻要我沒下一紙休書,她到死也隻能是我的妻,你的二嫂。”


    然生不怒反笑,悠悠輕扣石案,涼涼一笑。


    “哦?從啥時開始,我的好二哥把雲姐視為妻子?”


    潮生渾似雷極,定定的不知適才自個兒到底說了些什麽。他多久沒有像現在這麽不經心的流露出自己的情緒轉折?多久了……


    他望向然生若幽潭般深沉的眼瞳,隨即束斂心神,又換上一臉靜定的神氣,換了個為人兄長的口吻:


    “你明年的春闈將近,還是多撥點心思,好好考個功名為是。”


    然生看不過潮生這麽別扭悶氣的脾氣,好不容易總算看到點人味,沒一會兒他又擺起兄長架子。他揚一抹嘲弄,淡笑。“你真以為我在乎?”


    潮生除視著然生說話的神情,如迷離、若氤氳,仿佛清煙。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遂轉而注意桌案上陳放的茶具,順手注滿茗壺,極為嫻雅的沖泡一壺雋永。


    然生旋而步出雪堂之外,望著滿塢的梅花,輕嘆:


    “上天從未待你有虧,隻是讓你自己給誤了。”


    潮生握杯的手險些驚滑,他力撫心下驚駭。然生一語,刺得他心口恍若針炙。


    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似抽紗般,一圈一圈纏縛著他,再不能掙逃!


    ***


    西院廂房中,雲瑛坐看另外三人裏裏外外不得閑。暮霞掌燈將內室照得一片明亮;琴兒端著水盆往她走來;瑟兒則因琴兒入室的瞬間,一陣寒風襲骨,忙著直嗬手。


    雲瑛移步妝鏡前,將安插在自己發上無幾的飾物一一取下,手上取來一把牙梳,她梳起自己一頭細緻的青絲。


    暮霞稱職的至雲瑛身畔接過牙梳,繼續梳著主子那如流泉的髮絲。


    “小姐,今天一早,你又一人獨自尋幽訪勝了。”


    雲瑛聽她相詢,漫不經心的答道:


    “放心,這沒人會責你,不是嗎?況且,你們不是一向習慣了嗎?”


    雲瑛在琴兒的伺候下,脫鞋褪襪,光著纖細足踝,享受著溫暖水澤緩緩浸沒的愜意。她微微仰起頸子,換個舒適的姿態,才悠悠啟唇:


    “我採集雪水或露水的時辰偏早,往往天未大明,我便得起身,不叫起你們,實是捨不得你們太過勞累啊。”


    取了條碎花方巾,暮霞簡單的替雲瑛纏好滿頭青絲,一麵答道:


    “暮霞又何嚐不知道主子體恤咱們,可是……畢竟小姐您現下的身份不同了,您可是當家主母,您也得多注意到自個兒的……”


    “你聽見了什麽?”這口吻有難言的薄怒。


    暮霞正猶豫著要怎麽開口,雲瑛已轉神,看著自己洗得幹淨的腳丫子。暖和和的,真是舒服!


    瑟兒準備了新襪,正要為雲瑛著上,她擺了擺手。


    “不了,不就在廂房裏,我才不要壞了現下舒坦無飾的感覺。”


    又復轉向暮霞,淡淡的輕鬆一笑。


    “以後不再叫你為難就是了。”


    雲瑛秀足一伸,趿著一雙繡花拖鞋,悠悠然的於桌案前哼起小曲。


    “叩叩——”


    雲瑛以手指著門的方向。“去瞧瞧誰來了。”


    瑟兒停下添柴火的動作,纖纖身形一閃,便繞過屏風,來到外室,一麵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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