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們是誰的人,漓央也能知道個大概。無非就是將自己視為眼中釘,想置自己於死地的那幾位皇子。


    忠心護主的侍衛已經全部被殺死,漓央被從馬背上用力扯了下來。竹青色的雲袍錦衣重重地跌落在塵埃裏,而這些野蠻愚昧的人,又哪裏知曉明珠蒙塵的悲哀。


    柔順如墨緞的黑髮逶迤墜地,精巧絕倫的束髮羊脂玉簪摔作兩截。漓央從小便無甚舞刀弄槍的天賦,皇帝又憐他聰慧,即使騎射駕禦極差,卻也因著禮樂書數這四藝出挑,未曾苛責過他一句。


    就連朝中的老翰林都說,九殿下的手,是天生提筆而非握劍的。劍者戈者,都帶殺伐戾重之氣,九皇子托生祥瑞,自然斷不可與這些東西沾惹上的。


    這樣的說辭,自然更讓皇帝心悅,便也再不苛求漓央的武藝。


    此刻遭逢變故,在這些身強力壯的匪賊麵前,漓央更是毫無反抗之力。


    孱弱的身軀摔在地上,磕得膝蓋生疼,腿骨瞬間如斷掉一般,嬌嫩的手掌心磨破了,瞬間滲出鮮紅的血來。


    一時間漓央連站都站不起來,更不要說趁機甩脫逃走了。


    因著心中驚懼,漓央的整個身子都是發僵的,視線所及,就見一雙漆黑官靴踏著飛揚起來的塵埃,逐漸逼近。


    漓央抬起頭來,淩亂的散發間,看到了他那個護衛荀東汝的臉。


    這個荀東汝,年前調入禁軍中來,因著是安樂郡馬,寧遠將軍荀勉的親侄子,有著康郡王這一層關係,分了個好差事,調到了他身邊來。


    此刻荀東汝提著他賜予的利劍,步步緊逼而來,眼中全然是兇狠的精光,想要奪取他的性命。


    飼狼為患。不知此事是荀東汝一人所當,還是在背後牽涉著安樂郡主府和康郡王府。若有牽涉,康郡王已經站在哪位皇子陣營之中?


    濡潤了唇,強壓下心驚,漓央啟聲:“我自問平日裏未苛待過你半分,何至於你今日竟棄忠義於不顧,要來殺我?。”


    荀東汝緊繃的臉上,咬肌狠狠跳動了一下:“殿下是個聰明人,我為什麽殺您,您心裏也有數,隻盼您黃泉路上好走,冤有頭債有主,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再莫入帝王門。”


    他口風嚴緊,並不想節外生枝,說完便要提劍來刺。


    “荀東汝!”漓央驚懼幾乎失聲大叫,“謀殺皇嗣可是誅滅九族的重罪!你若今日殺了我,來日事發,不止你荀家,安樂郡主府和康郡王府也難逃一死!”


    “殿下隻管安心上路,此事後,定沒有半個人知曉……”


    寒鋒劍芒越逼越近,死亡的恐懼籠罩在漓央的頭頂,此刻的他將腹中經綸尋遍,搜腸刮肚,竟未尋得一個能免一死的理由。


    生死時刻,腦中靈光乍現,腦海中最後出現的,居然是那個女子的聲音。


    “死人才什麽都不知道,你殺了我之後,隻有把看到這件事的所有人滅口,才不會有人知曉!你想殺了這裏所有的人嗎!”


    被誤打誤撞戳中了計劃,荀東汝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暗咬著牙,高舉起手中之劍,咬牙切齒道:“殿下,您的話太多了!”


    漓央下意識將身體瑟縮團起。


    “噗!”利刃被刺進血肉的聲音。


    恐懼蔓延到四肢百骸,知覺似乎都消失了。漓央的身體在發著抖,腦子裏是全然的空白,根本什麽都想不起來,就連他剛剛說了什麽,也沒有意識到。


    “咚。”沉重的身軀倒在地上,發出悶響。


    一瞬間的寂靜,好像隻能聽到血液在奔湧的聲音,從某個出口決堤,噴發,耳膜上的鼓譟震顫得讓人心悸。


    疼痛也好,聽覺也好,嗅覺也好,視覺也好……一切的感覺,都消失了。


    好久之後,漓央的神魂,才重新回歸到人間。


    身邊倒下的荀東汝,胸口插著一把刀,從後心捅穿的時候,他還無知無覺,臉上的表情維持著死前一刻的猙獰,宛如厲鬼。


    殺掉他的,看起來是這群流寇的首領,一個尖嘴猴腮,滿臉狼顧之相的男人。


    一時間,就連和他同夥的那些賊寇們,也沒回過神來,他們的老大剛剛幹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當家的……這……”


    男人瞥了躺在地上的荀東汝的屍體一眼,又看了看滿臉愕然驚愣的漓央:“他說的對,這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是朝廷的人,我們看到他殺了皇子龍孫,最後隻會被他滅口。老子可不想死。”


    “那……這個……”湊上來的嘍囉指了指漓央,“怎麽辦?現在要殺了他嗎?”


    “這……他可是皇子,殺了之後朝廷更不會放過我們了。”有人說。


    頭目樣的男人眯起眼,眼中淨是多疑警惕之色。他已拿定了主意,皇子不能死在他們手裏,他手裏的這群人,有些還是前些日子從武威山上歸順而來。武威山匪寨的大頭領一死,這些烏合之眾來投順了他,繼續幹些打家劫舍的買賣。


    他帶的這些人,除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新來的人,未必靠得住。


    皇子不能死在他們手裏,但是他也不能活下去。


    略略思索,頭目心裏已有了計議。


    “先把他綁回寨子裏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的殿下,弱小,可憐,又無助


    嚇得人設都崩掉了哈哈哈哈哈


    ☆、第 8 章


    直到被綁好,頭朝下扔上馬背,路途顛簸,胃被擠迫著,馬身上濃烈難聞的臭氣不時衝進鼻腔裏,一時間漓央頭昏腦脹,噁心的感覺像是要從胸腔裏翻湧而出。


    他又受了一場驚嚇,渾身脫力,隻能任由歹徒縛著,穿過羊腸小路,翻過土丘,趟過一條水勢湍急的河流,到了一處外圍都是削尖木欄的山寨。


    山寨占地並不大,窩居在深山裏,隻木欄外圍作門處,上麵掛了個破木板子,隻寫了“水”、“木”二字,大抵是這寨子的名字。取這名字的人,其實也並非仰慕水木清華的風韻,隻不過出身鄉野,唯識得“水木”二字,江湖上走動傳聲,也不至連個名頭都沒有罷了。


    這水木寨,地處渡州與宣州之間,偏靠宣州,曾是方圓百裏之內數一數二的大賊窩。如今渡州府界內的武威寨群龍無首,二當家領了殘餘嘍囉,幹脆投奔了水木寨,兩寨合二為一,已變成了渡宣二州地方一霸,為害鄉裏。


    漓央本欲待災情緩和些,再清算這些為禍一方的賊寇,如今他還未動手,自己倒先折了進來。


    落了寨,那頭領樣貌的男人吩咐嘍囉,將漓央關進後院的柴房裏,好生看待,等捱過這幾日風頭,他自有計量。


    漓央也未知他心中做何計較,但想來對他也不是什麽好事。這些人已經犯下了冒犯皇族的死罪,而知情的荀東汝已經被這個頭領殺死,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把他這個皇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從此對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提,方可保住這一寨人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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