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眉看著榻下跪伏瑟縮的婢女,也是她今生唯一愛著的人,不禁悲從中來。她是丞相嫡女,千金之軀,即使是許配於皇親國戚,也是正妻的地位,如若不是流蘇,她又何必委屈求全,來這深宮裏當帝王妾?後宮佳麗三千,即使雨露均沾,一年到頭,也輪不到她雨霖宮幾次,無人打擾,隻有她與流蘇,正合心意。


    可安如眉萬萬沒有想到,流蘇竟然和宮外的禁軍校尉暗通曲款!這怎麽能讓她不恨!


    想到此處,安如眉漆黑的琉璃美目更陰沉幾分,暫壓下心底湧起來的扭曲殺意,她別開眼,冷淡道:“事到如今,再說什麽也無用,你若想保住你的情郎和你肚子裏孩兒的命,便隻能聽我的。”


    流蘇早已嚇得六神無主,此刻聽到安如眉此言,隻當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哪有不聽之理。


    她打小便是個膽小怕事沒有主見的,七歲被賣入相府為奴成為安如眉的丫鬟,照顧著她的起居,隨著年齡漸長,多少也察覺出小姐對她的好不同於旁人。她雖膽小怕事,但終究也是知道,隻因著安如眉的喜歡,她才能衣食無缺,甚至比一些大家族的小姐都要尊貴些。所以雖然覺得兩個女子之間這樣有些不似尋常的怪異,但是害怕她一旦戳破了安如眉的心思,隻怕是好日子便到頭了,故而安如眉不明說,她也就心安理得受著她的好,裝聾作啞罷了。


    安如眉像是累極,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從今天起,你就住在後殿那幾間偏房裏吧,那裏平日沒什麽人往來,顯懷之後你就不必出現於人前了,我會告訴宮人們,你得了蕁麻疹,不宜受風見人,靜養在後殿,一切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流蘇重重地給安如眉磕了一個頭,拜謝道:“娘娘大恩,流蘇銘記於心!”退出殿外之前,流蘇回頭,看到安如眉纖長的玉指緊緊扣著榻上的小幾,不可抑製地幹嘔著,眼角殷紅如血。


    轉眼間又過了六個月,臨近正月的深冬時節,各宮各殿都忙碌異常,除塵掃舊,送福迎新,自是少不了皇帝賞賜的恩澤。宮妃皇子們擺案焚香,恭恭敬敬將皇帝賜下的椒屏、歲軸迎入宮中,歡歡喜喜張掛起來。還有按品階分賜珠寶錦緞,互相比攀,十分熱鬧。


    皇宮裏到處一片喜慶的過年氣息,相比之下,倒是雨霖宮稍顯冷清。隻因安貴妃臨產在即,今夏又生了幾場小病,肚子裏的孩子雖說是保住了,可身子卻虛弱。眼看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到如今臃腫得連床都下不來,太醫隻說需要調理靜養,皇帝為表體恤,兩個月前就免了安如眉的晨昏定省,讓她安心養在雨霖宮,甚至還將相府裏安如眉的奶娘召入宮中,讓奶娘悉心照料貴妃起居,以解安如眉的思家之苦。


    臘月二十一,欽天監擇下吉日,稟示皇帝二十四日宜封印。布告一出,京城衙門學堂具是歡欣了一場,隻待三日之後,封貯官印,休年假放年學,酬謝一年辛勞,次年初一再次開衙辦公。


    禁軍雖說職責重大,卻也是要輪番休假的,年底的時候,禁軍人手不夠,進出檢查相應也鬆懈,又是春節這等特殊時期,外麵封地裏的王爺郡王公主皇子都是要回宮來的,來來往往,僕役隨從,他們自然無法檢查得那般嚴苛仔細。


    安如眉深知,能否保住流蘇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就在此時。她的奶娘是這宮裏如今唯一的親信,安如眉特地點了她進宮來,就是為了給流蘇接生。流蘇的孩子必須要在正月初一之前生下來,這樣才能被奶娘乘亂帶出宮去,保住母子二人的性命。


    為了能讓流蘇的孩子早日出生,安如眉的奶娘這幾日天天為流蘇按摩推拿,今早終於聽到了好消息,流蘇見紅要生了。


    安如眉從奶娘那裏聽到消息之後,便吩咐了雨霖宮的宮人在前殿候著,隻說她身子乏困,要休息一上午,任何人不得進殿裏,也不準隨意走動,驚擾她休息。這般吩咐下去之後,安如眉人早已急急跑去了偏殿流蘇的產房門口,奶娘已經進去開始給流蘇接生了。


    她趴在產房門外,聽見流蘇嘶啞的低鳴,仿佛遭了撕心裂肺的苦楚,卻怕被人聽到似的不敢叫出聲來。流蘇開指開得極艱辛,嘴裏咬著一卷碎布,渾身像是從沸水裏撈出來一般,生這一胎生得極為艱難。奶娘也急得滿頭大汗,隻能壓著聲音給她鼓勁。


    一個時辰過去了,產房外的安如眉聽著產房內流蘇的哀鳴,又急又怕,比裏麵正在生產的流蘇還要緊張幾分,甚至引動了宮縮的徵兆。可安如眉哪裏顧得上自己,就又聽得裏麵流蘇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頓時覺得小腹墜痛,好似流蘇受的苦,痛在了她身一樣。


    奶娘在房裏驚喜地叫道:“頭出來了!再用力些!快!快!”


    流蘇又是幾聲慘叫,安如眉的心卻是定下了大半。她身子一放鬆下來,就察覺到腹痛不似尋常,身下更是一股熱流湧出。


    安如眉扶著門框,咬著牙慢慢往偏殿產房隔壁的另一間空房裏挪動,腦子卻比平日裏清明了百倍。


    她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羊水破了。


    此刻太醫和宮婢們都在前殿候著,而她已經沒有時間往前殿走了。偏殿裏奶娘正為流蘇接生到關鍵處,此刻怕是顧不上她。況且她若喊一聲,奶娘是該顧著流蘇還是顧著她,根本沒有任何遲疑,奶娘是會舍了流蘇來保她的。


    她不能喊也不能叫,她要讓流蘇,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安如眉不知自己撐了多久,久到她都以為自己要疼死在冰冷的床上,沒有止境的陣痛,像是肉裏裹了一把鈍刀,生不如死。


    她還能聽到隔壁流蘇悽慘的悲鳴,驀地就流下眼淚來,心疼她,也心疼自己。


    直到隔壁一聲響亮的啼哭,緊跟著,像是呼應一般,安如眉感覺的自己肚子裏的孩兒也呱呱墜地,有氣無力地發出奶聲奶氣的小小抽泣啼哭。


    奶娘從產房出來,聽到了隔壁這邊的動靜,進來一看,安如眉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床頂,身下一片狼藉鮮紅,瞬時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啊”了幾聲,急忙跑到床前,低聲喚道:“娘娘……娘娘!”


    安如眉眼角還帶著殘淚,聽著奶娘的聲音,眼珠子動了動,蒼白得仿佛死過一回的臉色才有了幾分活泛的色彩。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氣息微弱,失了血色的唇費力開合著:“流蘇她……平安嗎?”


    奶娘嚇得抓緊了安如眉的手,急忙說道:“平安的,平安的……母子都平安,都很好……”


    安如眉費力地扯出一個笑來:“那就好……你將我的孩兒抱過來給我看看……”


    身下新生的嬰兒還在哭著,聲音又細又小,像是剛出生的小奶貓。奶娘如夢方醒一般,這才急急轉頭去看血汙中的嬰孩,又去隔壁找了熱水毛巾,剪刀繈褓,為孩子剪去臍帶,抱起孩子看性別時,突然“啊”了一聲,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悲痛:“娘……娘娘……”


    安如眉看到奶娘心酸悲傷的表情,驀然怔住,心下慌亂著,隨即不顧身體虛弱,用力掙紮了起來,厲聲喝到:“孩子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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