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樣,睡了半夜?”


    “像。”


    “喚不喚?”


    “容我緩緩。此刻我心有隱痛,我想,我看清楚了一些問題。”


    半樹藤蘿,柔和得似乎泛出光暈的紫色花瓣,應是在夜風微涼中,為一雙璧人落下了花瓣如雨。鳥雀啼鳴,將本來就安靜的一座仙山,點綴的更加幽深。夜晚隨著月色入眠的奇花異草,在晨起的斑駁陽光中,散發出香甜氣息,甜意暖人心。


    層層戎葵之後,霽歡與音楠二人頭相倚,幾縷發絲亦纏繞在一起,二人此時應還在一場綺麗沉夢之中。音楠的外袍罩在霽歡的身上,僅能看到霽歡的發髻和青絲垂地,發髻處落幾片花瓣,音楠的外袍也沾了一層花瓣,在紅底之上,紫白的小花渲染出一層朦朧意,褪去大紅外袍的音楠,麵容似乎恢複了往日少年模樣,身形清朗,也顯得愈發挺拔。


    是一幅好圖景,讓人忍不住提筆描丹青。


    但是在一早起來,心中想的是今日有大事需商議,心事重重、眉頭深鎖的耿青穆看來,心情有些不對味。他原本已經對前幾日事情有些開懷的心緒,此時又躍動起來。


    難怪啊難怪,難怪一路上,師兄瞧他總是不對頭,他竟然是個豬腦子,原來有這麽個意思!將他留在冥界一事,師兄沒有解釋,以為是胸中自有坦然,現下看來,師兄也是忘得真心實意,圖的原是個二人世界啊!


    “好算計的君上師兄。”


    炎胥蘿看耿青穆咬牙切齒嘟嘟囔囔,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來的一路上,耿青穆也給她講述了此行的目的,她心中有自己的盤劃。


    “你這是吃醋了?吃君上的醋?”炎胥蘿胳膊肘努了努耿青穆,打趣道。


    耿青穆垂眼看了一眼炎胥蘿,未置可否,反問道:“傳言中對君上癡戀的很的,是誰來著?”


    “看你這麽小氣,霽歡姑娘想必也瞧不上你。”炎胥蘿挑了眉,瞪著耿青穆笑道。


    說到這裏,二人相視一笑,炎胥蘿道:“我遊曆以來,有個記錄的習慣,你說這,我要不要記一記?”說罷,手中又化出昨夜記錄諸事的簿子。


    “我倒是可以為你的簿子添一幅丹青。”耿青穆回道,“回去末址方便多摹幾幅,莫說雪塢之中,即使在沐明內部,都定能夠換幾件寶物。”


    九鳳一族留下了守島的童子,領了陌桑神君和族長妘琝的令,前來請音楠一行至正廳議事時。從正廳一路小跑過來,又從一側爬了十幾級台階,走到西院,氣息還沒有調勻,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讓人想不通的圖景。


    來的路上,這守島的童子,一邊尚在曆經昨夜的一番大事後的後怕之中,一邊反複默著陌桑神君的交代,神君原話是:“務必請炎姑娘一道過來。”炎家姑娘是哪一位他怎麽知道,隻能把這句話默的清楚。


    守島的童子,還沒有從大名鼎鼎的陌桑神君,竟然同他說話了的激動之情中緩過來,就不得不領命辦差。雖說留下他們幾個守島,除了另幾個兄長,都是有著些本事在身上的,而自己留下來的主要原因是,暈船。自己的年歲不大,本事一類的還沒什麽拿得出手,昨夜一事切切實實嚇得他一晚上沒怎麽睡著。


    晨起,正廳已經是議事的架勢,闔族都還沒有回來,族長夫人也沒有回來,自己的一家子人更是沒有回來,小族長又是這麽個情況,不敢想,不敢想。


    芽島之上,沒來過什麽大人物,現下陌桑神君同族長在正廳一邊落子下棋,一邊論著些事情,他聽到的幾句中,都沒有離開過豎亥遺骨,在他心中,已是惴惴不安,看來九鳳一族要有個劫難了。


    是以,在看到西院微風下這樣一幅讓人想不通,卻又如此美好的圖景時,守島童子的心情鬆快了一些,懸著的心裝進了肚子裏,或許隻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沒來由那方有滅族之禍,這方還在描畫作詩的。


    但是此時,打擾還是不打擾呢?族長交代他跑這一趟腿,順便提了一句,可提醒客人們換一換房間內的幹淨衣物,這麽再想一想,自己心中百轉千回的,但實際上事情是想來急,也沒有那麽急。


    且再看看。


    童子在台階上靜靜望著裏邊,二人似乎還在睡夢中,這景象倒是有些讓人春意萌動;另外的一個就著假山下平整些的一塊石頭在作畫,也不知道哪裏尋來的筆和顏色染料;還有一個姑娘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些什麽。日光將將好,這圖景也讓他忘卻了昨夜一番波詭雲譎、風雲變幻的打鬥,心也終於靜了下來。


    倒是不消半刻,或許是被牆頭鳴啾的鳥兒們喚醒了,音楠睜開眼睛,動靜帶著霽歡也醒了,四人相對,麵麵相覷,耿青穆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對炎胥蘿道:“我畫好了,雖有些粗糙,但是神韻俱在。你呢?”。


    “我寥寥幾句,但是意頭頗深。”


    繼而二人相視一笑,音楠見狀,心裏明白了七八分,臉上也不經意流露出笑意,出來一路至今,倒是此時難得的心靜。霽歡雖不明所以,但注意到在遠處踱步的童子,招了招手。


    守島童子像是在偷看別人花前月下時被發現了一般,有些不好意思,便正了神色,趕過去將事情一五一十稟明。


    “真是神君這麽說的?”聽罷童子稟報之後,音楠問道。


    見童子點了點頭,炎胥蘿眉頭緊皺,咬了咬嘴唇,同音楠道:“君上定然了然陌桑神君的意思,我自當義不容辭。”


    “什麽意思?為何義不容辭?”耿青穆不解道,“為什麽沒有說耿家公子一道過去?在冥界之時神君已然認識了我啊?”


    音楠沒理會耿青穆的疑問,看了看霽歡,解釋道:“此事我本不想炎家牽扯進來,離開之前,炎家尊長特意來沐明找過我一趟。”


    不等音楠說完,炎胥蘿繼續道:“我知道父親有顧慮,我出來之前父親也是交代許多,對於祖輩的曆史也是再三強調。但我覺得,父親的顧慮未免狹隘,若是我不曾遇到君上和你們,君上要替父親和炎家守住秘密,自然不容我置喙一二,但是既然已經遇到,且神君已經如此說,自然有一些非同小可的緣由。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女在外,父命亦有所不受。”


    一番話激昂慷慨得有些莫名。


    聽罷炎胥蘿的此番言語,耿青穆一頭霧水,隻將目光投向霽歡,但其實霽歡此時,也還沒有將這裏頭的彎彎繞繞給捋清楚。


    音楠拉著霽歡往房間去,邊走邊說道:“炎家尊長既然知道我們要來大荒,也知道來此的目的,仍然找我說這一番,他不是狹隘,而是謹慎。你們稍候片刻,洗漱之後同去見族長吧,但是,炎姑娘且冷靜冷靜,有本君在,暫且無需你們衝在前頭。”


    看著君上們的背影,耿青穆低聲問道:“君上似乎有些不悅,你說你怎麽突然如此激動?一點也不複方才的樣子。”


    炎胥蘿在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白了耿青穆一眼:“所以我說,你是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我父親那個人你也見過罷?謹小慎微明哲保身,都什麽時候了,仍然不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炎胥蘿說的激動,半晌平複變得無用。耿青穆也不計較,她此時對自己一番莫名其妙,也沒什麽褒義的評價,倒是她說的自己父親的這樁他不甚讚同,炎家的曆史,他在學堂之時聽過幾句,雖然不多,但對於現在這位炎家的尊長亦是褒揚,遂寬慰道:“父輩經曆畢竟多些,我覺得你這話說的會讓他們寒心。”


    寬慰的話還沒有說完,耿青穆突然記憶翻湧,靈光乍現。


    原來這個炎家就是那個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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