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妘星蘆初初聽聞魔君酉央找爹爹商議同神族聯姻之事時,心裏給自己打了一個她覺得甚是聰明的算盤。


    妘星蘆雖然性格驕縱,但從小也是按照族長繼任者來教養和要求自己的,驕縱一些,在她看來也算是能在這大荒之境,內守族約外禦小人的重要的一項,畢竟她眼中的爹爹也是慈愛不足,嚴厲有餘的,不然怎麽能夠施出那樣狠戾絕決的法陣結界呢?一脈相承這回事,她覺得甚是有道理。


    按照繼任者要求自己的妘星蘆自小在家學中,戰爭史一門、陣法術一門修的極好。因為熟悉戰爭,遑論起因經過結果,更或戰爭中參與方的生平,有時候她也能信手拈來一二。近些年來,六界雖然四方摩擦未斷,但總體來說也是太平日子。


    史書上記載的最近的一場,便是當年妖族鬼族之亂。但是,為何妖族不過是六界中存在感不太強,能力也泛泛,亦沒有出現個震驚六界四海領袖人物的一族,那不在冥界轄內的部分鬼族更是上不得台麵,遊蕩在世間日益壯大起來,雖聽說也有不臣之心,卻不知何時生了反叛之意,兩族相勾連,不曉得有什麽想不開的要發動一場叛亂?而且這場叛亂竟然能夠引得如今的天帝四處搬救兵?


    戰爭史上自然沒有寫如此這樣明晰,但是她有一個戰爭史同樣十分清楚的老爹。老爹提到,現任天帝還不是天帝的時候,是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同爭此位的。老天帝公平,定下一項,說是昊倉同他哥哥於佑同在凡世之中曆練百世,百世之後評判功績過錯,以此結果來選定新君。但不知中間出了什麽岔子,昊倉以凡人之軀到了大荒境,經通天石證道,最終得封九重天上風頭無兩的太子。而於佑按照既定的劫數在凡世百世之後,卻是什麽結果也沒有落下,一念想不開墮入了魔道。不多年,忘記前塵的於佑成為魔界之尊,稱於佑魔君。


    那時,由於魔道被九重天壓製過久,力量還不甚強大,於佑魔君繼任後四處斡旋,施法縱橫,將族類眾多的妖族和不在冥界轄內日久且不服管教的鬼族聯合,進犯九重天,自己倒是藏在大戰之後運籌帷幄。事後叛亂是平了,但老天帝自知自己功業已毀,為了贖回些罪孽,魂歸虛無,昊倉正式繼位,於佑魔君消失了蹤跡,有說是在平亂之中逃離,有說被如今的天帝囚禁在無邊煉獄,也有說在平亂之時死於一位異族首領的劍下,眾說紛紜,無一定論。


    為了抹去這樁神族醜聞,這些事情,並不曾細說在史料裏頭,也是因此,這場叛亂,對外說的是妖鬼之亂,其實亦是妖魔之亂,史料不提妖魔之亂,亦是為了留有餘地,給魔族效忠九重天的機會。


    也正因這些過往彎彎繞繞,繼任的昊倉君對魔族更是痛恨。妘琝曾私下對妘星蘆說,天帝應壓製平衡來降伏魔族,不能一概以武力征伐,這樣做往往適得其反。這多年來,有沒有適得其反不知道,但是僅剩的魔族推選來推選去,最終推選出來了酉央,也算是對天帝的交待,畢竟酉央雖然魔法修為不錯,但實在是性格優柔又有些軟弱,反過來說,或許對魔族也是一件好事。


    因此,妘星蘆知曉酉央魔君意欲與天帝聯姻修好,而且找上自己的老爹時,已經想到自己要作為聯姻的一枚棋子。既然聯姻,自己將來便無法繼任,好歹自己還有一位弟弟,這樁事也不用擔心,妘星蘆想得開,覺得既然注定要當一枚棋子了,那必然是要當一枚能夠稱心如意的棋子。是以,埋藏在自己心中的傾慕愛戀,這個時候就可以搬出來了。


    冥君陌桑。


    妘星蘆主動找上他老爹,將與冥君聯姻的好處從地理優勢到天時之和談了個遍,很快說通了老爹,說通了老爹,老爹就能說通那位性子和軟的酉央魔君,那麽,接下來的時間她隻用安心待嫁就好了。


    但是,算來算去算漏的一樁事是,九鳳家學中的史書竟然修撰的慢了一拍,誰能想到冥君早已經不是陌桑了。若不是九鳳舉族提前到了冥界,她私下中聽到侍從說起婚禮的樁樁安排,怕真的隻有掀開蓋頭才曉得自己盤劃錯了。妘星蘆想到自己找老爹說的那麽一通,為了掩飾自己的私心,特意避開了陌桑的名諱,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這樁事做的忒不帶腦殼了。


    做棋子也不能稱心如意?那是不得行的,不得行就跑。


    幸好,上天也是可憐她一番癡心差點錯付,才跑出來便遇到個硬闖法陣的女子,妘星蘆心裏盤劃了一圈,便有了音楠同霽歡的這一番陰差陽錯。自然妘星蘆是不曉得,她的謀劃是,自己先跑,待這場婚事囫圇過去,畢竟北翼衡也不曾見過她的模樣,等到生米成熟飯,便是她逍遙自在的時候。


    跑出來的妘星蘆,自在地躺在長海泊舟處的一艘烏篷船上,哼哼唧唧唱著歌謠,心裏算著時辰,迷迷糊糊睡至了清晨。她沒有想到,北翼衡心裏惦記她在冥界不習慣,婚禮前偷偷去探望時,正好聽見了一番她同霽歡的談話。知道此事不可兒戲,遂算了算,到大荒來找她。


    北翼衡找到妘星蘆時,她正晃著腿,迷迷瞪瞪在夢鄉裏頭。長海一分,大荒兩處風光,北側是荒蕪,南側是暖春,北翼衡立在烏篷船一端,看著船身搖晃中仍未醒的妘星蘆道:“北翼衡見禮。”


    妘星蘆尚未清明,以為自己仍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臥房寢殿之中,帶著鼻音問道:“北什麽見什麽?”


    北翼衡忍住笑意,重複道:“北翼衡,見禮。”


    妘星蘆猛得睜眼,起身跳到岸上:“你……是你?你怎麽來了?這個時辰你不是應該準備……”


    “是,但是新娘私自逃跑,北某實在不知要同誰成親。”北翼衡看著妘星蘆不可置信的表情道:“神族與魔族的聯姻,若是因你我二人被毀,隻怕妘姑娘一族都難以擔待。”


    妘星蘆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爭辯道:“胡說,我的安排中,你並不曾見過那姑娘,正常走完正禮流程,她便是你的君夫人,之後我便再不出來,在我老爹麵前也不作表現,自然是萬無一失。莫不是……你這麽快就看出了我下的術?不應該啊……”


    北翼衡腦殼有些痛,無奈打斷一邊爭辯著一邊思考的妘星蘆,道:“想必是妘姑娘不曾見過北某才有此猜測。但……在下確實是見過姑娘的。”


    妘星蘆不可置信道:“你何時見過我?”


    當年親事既定,北翼衡巡視冥河一道時,也私下裏到過大荒兩次,兩次均無意間見到過妘星蘆。兩次的妘星蘆都在長海之上,練習那根十裏血銀鞭,兩次她都把自己傷到了,一次傷及腳踝,一次傷及腰背。


    妘星蘆聽罷北翼衡有板有眼一一道出,心裏頭有些尷尬,但是她行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隻能埋著頭繼續往下走,遂同北翼衡狠狠道:“過去暫不提。冥君這個時候來尋我,是打算把我捆回去嗎?”


    北翼衡看著妘星蘆化出手中的長鞭,不緊不慢道:“尚有幾個時辰,在下打算同妘姑娘講一講道理,說通了自然也就成了。”


    “休想!”妘星蘆朝空中揮了一鞭子道:“你不用同我講什麽道理,道理我都懂,就是不想當這枚不暢快的棋子了。”


    “那本君就隻有把你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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