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歡倒是並不驚訝突然出了關,又突然出現在跟前的音楠,淡淡說道:“倒也不是不想,隻是一下子熱鬧了起來有些不習慣。”


    音楠聽罷,笑了一笑,心想著這一處以前是母親留著種花草的院落,一向是清風雅靜的,現下更是一絲風聲都不聞,比起小次山上偶有精怪小仙戲耍,和山中不休得蟬鳴鳥叫都顯得更加安靜。


    這個理由,霽歡找的不好,但各種緣由自己也猜著七七八八,不忍拆穿。音楠對霽歡說道:“沐明現下要找著個合乎姑娘心中安靜意頭的地兒,怕也是找不出來,不如先將就一晚上,明日稟淩師傅一聲,撤了沐昭的禁術,姑娘若是想,倒是可以住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一段話說的真誠,讓豆子都有些驚訝了,自己還是高興得太早,以前霽歡不是不住沐昭麽?盼她此時會再次拒絕吧。豆子眼巴巴看著霽歡,霽歡卻看著音楠,心下感激,自己都不甚清楚的心思被音楠說破後倒是豁然開朗,於是笑著朝音楠說了聲:“謝謝你,音楠。”


    沒有想到霽歡會如此觸動,音楠沒有聽過霽歡對他說過幾句好聽的話,有些恍惚,岔開話題柔聲道:“聽聞今日欒亓奉茶讓你以為要行拜師禮,既然姑娘你也是著急這樁事,明日不管沐昭住不住的成,都先把這拜師禮正經過了吧!拜完師,若是他二人吵到了你,自然理所應當教訓懲罰,我也不會說什麽的。”


    霽歡才有些感激,聽見音楠說出此事,有些尷尬,遂自拉著豆子進了屋子關了門。耳朵尖的豆子聽見音楠出了月亮門後大聲笑了好幾聲。


    音楠回到書房,一陣清修後精力充沛,雖夜已經深了卻不急著入睡,在書房內翻看近些時日自己一雙父母,並著沐明的童子們處理的樁樁事務,欒亓欒修到底勤謹,一應卷宗歸置的細致。音楠掃了一眼大致了了情形,案前還有幾封遞過來的書信,音楠知是一貫不常出來的炎家、白澤族等幾族傳過來的書信,已被拆開過,是欒亓欒修歸整時打開的,歸置的清單上寫著白澤族內去歲冬末有兩位小仙魂歸虛無,而炎家長安,仍是平安的一段清修。


    音楠見著炎家書信上不同於去年的遒勁字體,娟秀地落了幾個字,還在不起眼處寫了“炎胥蘿”,見此,倒是讓他想起白日裏快醒來時聽見的那段對話。


    雖然音楠明說了要去請淩師傅的意思撤了沐昭禁術結界,但是這術卻是由音楠自己布下的,施術者自然能夠感知到術法結界相關的事情。是以,當白日裏霽歡逛到了沐昭門前時,音楠便在茫茫深修中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奇怪的是,竟不隻能聽見霽歡與後來的炎胥蘿說話的聲音,更能夠感知到霽歡的所思所想。


    從霽歡的神思中,音楠體味到霽歡對遲默的思念,連帶著自己似乎都能清清楚楚地曆經一段段,霽歡遲默相處的時光,他頭一回沒有在這樣的時候唯關注遲默,要透過虛妄的幻境再尋覓遲默的蹤跡,這一回,他關注的是在那一段淒苦時光中,霽歡心性的轉化和對自己因由的茫然。


    閉關清修中,若墮於神思,醒來便遙遙無期,甚至會讓修行者誤入了歧途。因此,領著一道修習的淩師傅察覺到音楠的異樣時,便散了結界,喚醒了音楠。這樣,因著一環環的由頭,出關是比原定的日子早了幾天。


    音楠提筆書信準了炎胥蘿要出末址的計劃,順帶叮囑兩句六界曆練要勿談末址,切記安全,罷了便叫來值夜的欒修,讓他明日去一趟炎家,告訴讓他們不必為此再跑一趟。欒修恭敬稱“是”,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話要問,音楠自然知道,欒修比起欒亓的活潑,性格要更加沉穩一些,必然是為白日裏的那樁,便揮了衣袖道:“且去,明日再說。”


    欒修聽罷才終於出門去,門口同不知何時來了的如師傅拜了禮。


    如師傅一進門,坐在窗下一株玉蘭投下的影子中,放下了一壺酒,自己卻隻倒了一杯茶,慢慢悠悠地細品了兩口。音楠不明,也挨在案幾一側,朝母親續了一杯茶,且等著後話。如師傅見此狀,直截了當道:“為娘的專程撤了自己的花花草草給你留了個近水樓台,你倒好,當了君上後腦袋倒是不靈光了。”


    音楠聽母親這樣講,瞬間聯想起了上回在小次山上自己未曾想透的深層次意思,有些無奈,許多事情當下來說,他覺得還不合時宜,遂揶揄自己母親,回道:“母親前一陣兒還盤算著要吃霽歡與師弟的酒,現在這麽說兒子倒是疑惑了。”


    如師傅見音楠麵上雖是恭敬,語氣卻是打趣意味,但又怕兒子其實沒什麽那些意思,急著問:“母親也沒有正經問過你的意思,但瞧著好些時候你們站在一起登對,又有些時候還眉目傳傳情什麽的,該不會沒有那些意思,母親領會的有些錯誤吧?莫不是你還耽於當年的那一場中?我雖然將那丫頭帶大,但也曉得你兩個並不合適,凡世間有句話說的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你莫不要連俗世凡塵中的人都不如罷?”


    音楠尚未置可否,自己的父親便推門而入,對著如師傅道:“他才堪大任,多得是事情操心,也不急在這一時。況且,我見他前些年的樣子,也不像是不靈光的。”


    音師傅沒有將自己的話捋一捋,直接說出來倒是解了音楠的圍。因如師傅聽罷,甩下一句“你什麽都不急,一個老榆木腦殼生下各小榆木腦袋”後,氣鼓鼓地離開了,音師傅趕忙著追上去好言賠不是,留下音楠站著無人麵麵相覷。


    是夜,有些失眠。


    音楠看著桌上母親拿過來的酒,自笑了笑,風流無雙的曾經似乎在此時又回來了些感覺。拎著酒壺,又挑了個青瓷酒杯,腳步不自覺地朝那扇月亮門走去。月亮門的前頭,高掛著月亮,月亮門的後頭,燈光已經歇了。


    “音楠君此夜也未入睡?”


    音楠在轉身之際,被推開門的霽歡看見,一句話打斷他將回去的步伐,也打亂了他倜儻風流的目光。


    “本君特意交待值夜的童子們務必聲音小一些,怎麽,你還是睡不著?”音楠邊說邊走近道。


    霽歡見音楠站在門口的台階下,自己微微頷首,看到音楠笑著遞過來的酒杯,食指和拇指輕輕撚了一下這夜中微微涼意的空氣,還是接了過來。,道:“暖風不急不徐,我見月光正好,不忍辜負。”


    二人無話其他,挨著坐在石階上,一人一杯同月色共飲。


    然而比起音楠,畢竟也有一段詩酒快意的過往,和幾位詩酒快意的友人,酒量練的自然是好,霽歡卻不是,不過三四杯下肚,已經臉上起了飛霞,說話有些混沌,音楠見此好笑,隻等著看常日裏說話刁鑽麵色高冷的霽歡此時會有何種情態。


    “音楠,那日見予繹後我們回來在小次山作別時你說的話,我一直有個疑問。”霽歡眼神迷離,看著音楠喃喃道。


    音楠將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霽歡搖搖晃晃的酒杯,笑道:“你說來聽聽。“


    “你是不是一直想著姐姐,同予繹一樣放不下?許多時候,你是不是將我看作了她?”霽歡說完這句,似乎清醒了一些,搖了搖頭,道:“當然這個不是很要緊,近日豆子同我說,好日子裏有許多事情能有真正的樂趣,你且給我講一講。”


    音楠看著霽歡的眼睛,一時間竟然想不清楚她問的那半句是不是真的,隻輕輕答道:“即或從小長大這一樁,也值得我放不下。而你,受她教養,自然有許多相似,但是你隻是你。末址之中趣事頗多,來日方長,我自然帶你去曆一曆。”


    “謝謝你,音楠。若是你需要我幫忙什麽,打架我還是很在行。”霽歡前言不搭後語說完,手便鬆了杯子,頭耷在音楠的肩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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