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大姑姑沒等到我們魏家揚眉吐氣的時候。我剛剛把王家的錢還好,你大姑姑就去了。你姑父轉頭就用我還的錢,下聘禮娶了個年輕的續弦。算算續弦生孩子的日子,這倆人在你姑姑還有氣的時候就上了床了。你太爺爺又氣又悔,沒幾個月,也去了。


    後來我總算把生意做大了。王家呢,子孫平庸,後繼無人,那點父輩的幹部成分越來越不值錢,他們對我也越來越客氣。所以你看,這世界有多勢利。後來你姑父找我借錢。我就把錢取出來現金,把綁錢的紙條拆了,把有你姑姑你太爺爺的老照片都掛在客廳牆上。等你姑父來拿錢的時候,我一邊說‘小錢而已,不用還了’,一邊遞錢。我假裝沒拿穩,手上一滑,錢撒的滿地都是,你姑父就在你姑姑的相片底下跪下來,滿地撿錢。我和你媽媽旁邊看著。”


    我聽了,忽然記起來:“我記得有天放學回家,看見客廳裏多掛了幾張老照片。我媽叫人滿屋子熏艾草,拿消毒水拖地,難道就是那次?”


    “就是那次。那時候你上初中了吧?誒呀,你還記得啊。”


    老爸說到這裏,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形銷骨立的我,像我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可是爭氣爭過了也不行啊。我本來想著你考個二本就不錯了,可你現在是京兆大學的學生。你要是連身子都壞了,那就啥也做不了了。我和你媽媽也別做買賣了,天天照顧你就得了。你爺爺,你大姑姑都去的早,我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遺傳,你自己要當心些。我拚命是迫不得已,你就悠著點吧。不說太多了,你今天早點睡。”


    那天晚上,我想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就算荼白爸爸的夢隻是個巧合,並不存在託夢一事,我也不能□□。如果我身陷囹圄,老爸老媽會崩潰的。繼輝和媛媛都還小,不能沒有父母庇護;第二,錢能讓人下跪。雖沒親見,但我想像著,滿地跪著撿錢的姿勢,一定很像毫無防備趴在斷頭台上的樣子。


    我和老爸老媽就此和解了。他們不再對我有任何要求,“隻要我健康就好”。而我也不再怨恨他們讓我根本沒有童年,把我看成僅僅為了魏家一直興旺才存在的工具。但直到現在他們還在對我之前的那段婚姻長籲短嘆,同時幻想著我什麽時候能再嫁給一個可靠、有背景的人,隻不過現在他們會說“這種事情隨緣吧”。我懷疑我大姑姑可能是白死了。我和老爸老媽就像兩個戰爭中打成平手、被迫和談的國家,互不侵犯,互相尊重,適當的時候開一兩個商阜互通有無。但過去的心結會一直都在。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比那天更親近些。


    接下來的一周,我和老爸聊天,明白了第三件事:老爸對文娛市場沒興趣。而且那個時候,唐泗水是一個老牌經紀公司的簽約作家。就算老爸打算立刻到文娛市場上賺錢,撼動那樣的大公司也不太可能。


    而且,如果我要利用老爸的資源,我必須向他解釋我為什麽恨唐泗水。但試探了一下,老爸老媽還沒開明到接受我是同性戀(或者從以後來發生的事來看是雙性戀)的事實。


    但就像老爸說的,有時候並不需要名義上占有資源,隻要了解如何利用別人的行動,甚至誘導別人的行動,也能辦成我想要做的事。


    我想要做的就是讓唐泗水引頸就戮。


    一周後,我差不多恢復了。老爸畢竟放心不下生意,趕緊回去了。老媽留下來又照顧了我一個多月。


    我搬回了宿舍。給老媽的理由是和同學們住在一起有照應,而且離圖書館更近。


    和荼白一起養的花送給了學校裏新開的咖啡奶茶店。學畫用的數位板、顏料、畫紙在學校bbs的“二手交易”板塊上,白送給了一個大一的學妹。至於家具,除了床單杯子這些在宿舍可以繼續用的,全都留給了下一個房客。


    過去的時光,一去不復返。


    我依然計劃出國,然而我打算申請的專業已經不是藝術類,而是商學院了。我想知道這個世界裏錢是如何運作的。


    但我還要做一件事情:確認呂冬友在關鍵時刻成為我的盟友。他喜歡看荼白的文,也一直幫著荼白,但喜歡並不等於真的有行動力。


    我又約他出來見麵。


    那時候他剛剛陪著嶽白羽去了她的家鄉,見過父母家人,兩人正式談婚論嫁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見麵的那天,呂冬友神采奕奕,連麵相都沒有顯得那麽寡淡無趣了。


    “聽說你之前大病一場。現在好點了嗎?”呂冬友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包吃的。“這次買的特產,你嚐嚐。”


    是嶽白羽老家的特產。我心裏有點複雜,一方麵我感謝呂冬友一直記掛著荼白的事情,甚至愛屋及烏記掛著我,但一方麵看到他和嶽白羽,我總會想到荼白。


    “謝啦。”


    “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還是準備出國。隻不過這次不用想著再帶一個人一起走。其實……輕鬆了一點。”


    “你要帶著荼白出國?我以前都不知道。”


    “荼白想把二三次元分開,所以即便對你,我也沒有談起我和荼白對未來的計劃。但現在我想讓你知道,荼白本來可以過得多好。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我說完,遞給呂冬友一個大牛皮紙袋。裏麵有我的日記和荼白的畫像。


    呂冬友打開紙袋,看見荼白的畫像時咬著嘴唇硬抽了一口冷氣:“現實比她寫的任何一部小說更殘忍。”


    他把畫像放回紙袋裏,打開日記本翻了幾下:“這個……你不留作紀念嗎?”


    “關於荼白的記憶,都在我心裏了。我已經不需要紀念品了。但你說過,隻要不是違法的事情,一定會幫我。這是提前給你的謝禮。我求你幫忙的事情,或許一直到幾年之後才能開始,而那個時候你家庭美滿,事業有成,現在發生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果然如此,或許這本日記能提醒你,這不隻是網絡上的一段數據,一個 id,這是活生生的人的心血!有些事情,永遠不應該被原諒。”


    呂冬友看著我的眼睛:“你變了,天棘,或許你以後會是一個強大而可怕的人。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幫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我有一個條件,即便最後你打算讓唐泗水萬劫不復,也要給他一個主動認錯、懺悔的機會。時間會改變很多,如果那個時候唐泗水已經悔改了,不妨報復得輕一點。“


    我答應了。


    我見過的所有人中,呂冬友是最符合“正人君子”,“俠之大者”定義的。隻是唐泗水並不知道,呂冬友在微博上對他的喊話,是我看在和呂冬友十多年交情的份上,給他的最後一次懺悔的機會。


    但他根本沒有把握住。


    急 6


    剛剛回國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怎麽整治唐泗水。隔著十年的辛苦和獨自打拚,裝著滿腦子名利場上你死我活的算計,看什麽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雲霧,過往就如同幻夢一樣。我甚至以為沒有像我剛剛離開中國時那麽恨唐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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