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那位純情少年表白之後,也許是太害羞,竟然就飛遁了,留下原地囧囧有神的雪蘭。


    第二天,她帶著黑眼圈起床的時候,卻聽到有人砰砰拍大門。


    許編輯居然一大早就來了,他好像一夜沒睡,滿臉疲憊。


    “先生、夫人,趕緊收拾東西,坐火車走。”


    “怎……怎麽?打起來了?”李氏忙問。


    “是,昨晚西邊打起來了,看來戰爭可能擴大,未免波及北平,咱們得走。”


    華夏人都是安土重遷的,哪怕雪蘭這個來自後世的人也一樣,別看她在自己的小說裏,總是描寫戰爭殘酷,讓老百姓遠離戰場,可自己遇到的時候,卻遲疑不決。畢竟在北平這座房子裏住了這麽久,說離開就離開,她還真有點舍不得。而且無論在哪裏,都沒有家給人的安全感強烈,就算是個狗窩,也是自己的地界,比去外麵人生地不熟強。哪怕戰爭來了也一樣,否則就不會有那麽多淪陷區的老百姓了。


    “其實……留下也沒什麽大不了,他們不可能打老百姓。”雪蘭說。


    “先生,其他人咱不管,但是報社指名道姓,您和幾個重要的作者都要送走,就怕你們有什麽閃失。您放心,滬市那邊的住處都是現成的,先生放心過去就是了,等北平這邊安生了,您再回來。”許編輯又看向李氏,“夫人,時間緊,火車站人山人海,咱們的票來的不易。”


    雪蘭還在猶豫的功夫,李氏卻吆喝道:“別磨蹭了,咱們走,別人想走還走不了呢。”


    自從聽說能走,李氏早幾天前就收拾好了包袱,直接就能拿著走。


    春喜自己有家,李氏當場給她結算了工錢,狗剩一家根本沒別的去處,卻不肯離開,說是願意在這裏給她們看家,李氏也就點頭了。隻有大妮,她哭著跪下,求李氏帶她走。


    “夫人您帶我走吧,我怕哥哥嫂子再找來。”


    李氏遲疑地看向許編輯,許編輯點點頭說:“先生要帶人走,無論幾個人的票都能勻出來。”


    這就急急火火要走了?雪蘭有點傻眼。


    “我……我還跟維真約好了,今天要陪她選結婚用的東西。”


    “她們家肯定也知道打仗了,這時候誰還出門買東西,叫狗剩他爹給送個信就行了,咱們趕緊走。”


    從許編輯來,到雪蘭她們收拾好東西坐上黃包車,也就花了不到兩個小時。


    結果在火車站,雪蘭還遇到了許編輯的一家老小。


    許編輯說:“我聽說這次鬧得很厲害,幾路聯軍打過來,我也是先帶著家人去南方避一避,等沒事了再回來。”


    雪蘭被李氏牽著,就坐上了火車,她嘴裏還回味著早上胡同口賣的豆漿味呢,轉眼這就要去千裏之外的滬市了。


    沒覺得激動,隻覺得火車站沸沸揚揚,亂得人眼花,吵得人心煩。


    直到坐上火車了,雪蘭還說:“其實不用這麽小題大做,軍閥們也顧及名聲,不會在老百姓聚集的城裏打仗。”


    “你怎麽知道?真打起仗來,誰還顧及這些。”李氏反駁道。


    雪蘭奇怪地看著李氏問:“娘,你不怕嗎?”


    “咱們都要離開北平了,還怕啥?”李氏道。


    “我是說,咱們要去滬市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不怕嗎?”


    “怕啥?娘啥也不怕?再說有人家報社照顧咱呢,有什麽好擔心的。”李氏看著車窗外說。


    雪蘭看著她,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麽?”李氏問。


    雪蘭沒有回答她,隻是覺得她很好,華夏的女性都應該這麽好才對。


    上一次坐火車是在冬天,車上很多人還能捂著取暖。


    這次坐火車是在大夏天,而且都是為了躲避戰爭逃難出來的,火車上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雪蘭她們還能有個座位呢,其他人就是站著。而且車廂裏悶熱無比,臭氣熏天。連外麵吹進來的風都是滾燙的,雪蘭覺得自己都快吐了。


    許編輯的太太丁氏是第一次出遠門,火車上緊緊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小兒子第一次坐火車高興,有點調皮的到處走動,被她按在膝蓋上,啪啪啪打了一頓屁股。打得手勁那個大啊,雪白的小屁股上留下了幾個發紫的手印,真是難以置信平時笑嗬嗬的丁太太竟然是個虎媽,小兒子被她打得一抽一抽的。


    “這火車上亂,你給我安生生的,聽到沒有!”


    “娘,我想尿尿,哼哧哼哧……”


    “尿窗戶外頭!”


    這一路太艱難了……


    關鍵是坐火車的時間太久,到後來女眷裏麵,除了雪蘭和李氏,竟然都暈火車了。許大姑娘暈的最厲害,幾乎過一會兒就到窗口吐一次。


    “哎呦,閨女別吐了,肚子裏連酸水都吐不出來了吧。”李氏心疼地拍著許大姑娘的背說。


    “爹,咱們都坐了兩天兩夜了,啥時候才到啊?要不就先下火車吧?”許大姑娘說。


    “不行,再忍忍,你就這樣下了火車,啥時候能再買上票,現在火車都運軍需,火車票有錢都買不到。”


    許姑娘聽著就哭了。


    “哭啥哭,沒點出息,別人想跑還跑不了呢。”許編輯熊道。


    然後火車又停在半路上了,這一停恐怕又要好幾個小時。可是停下來,也對暈眩起不到什麽幫助,許姑娘還是吐個不停。


    “我覺得天在轉,整個人好像還是跟著火車一起一伏的。”她哭著說。


    正在這時,一個好聽的聲音插了進來。


    “這位姑娘,你要是不嫌棄,我這裏有點清心草,你用熱水泡了喝口,暈眩也許會好些。”


    雪蘭抬頭一看,竟然是一位很漂亮的妹子,她穿著繡了花的短褂和綠褲,頭上紮著兩個大辮子,鬢邊還貼著一個好看的蝴蝶發飾,就是覺得有點眼熟。


    李氏雙手接過來說:“哎呦,那……謝謝您了。”


    “不客氣。”姑娘笑了笑,就擠過人群,向另一個車廂走去,看起來隻是偶然路過這個車廂。


    李氏對著她送的藥聞了聞說:“要不給大姑娘泡上喝幾口吧,再吐下去可不好。”


    雪蘭還在想那個姑娘為什麽那麽眼熟,是在哪裏見過,忽然她就想起來了,然後捂著胸口一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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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呀,我說怎麽覺得她這麽好看呢?她不就是那個曾經欺騙了咱純真感情和一個銀元的英俊小生生嗎?


    雪蘭還在這裏黯然神傷,李氏已經給許大姑娘泡上了清心草,也不管是不是陌生人給的東西,安不安全了。


    許大姑娘喝了藥,說感覺好多了。


    雪蘭知道藥其實也管不了太多用處,心理安慰起主要作用吧。


    不管怎麽樣,這清心草幫助雪蘭一幫人安穩地抵達了滬市。


    說起來,如果北平是碗大的一個城市,那麽民國的滬市就是鍋大的一個城市了,相比於北平,滬市是民國時期整個華夏最繁華、最現代、最發達,也最混亂的城市了。


    坐著火車進城的時候,雪蘭的眼前就掃過了很多高樓,那感覺跟又回到了百年後一樣。


    許大姑娘都顧不上暈車了,也是瞪大眼睛看著窗外。許編輯的小兒子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哇……”


    他們是在滬市北站下的火車,火車站人山人海,但是一眼就看到了在車站門口等他們的人,因為他舉著個牌子,上麵寫了許編輯的大名。


    許編輯上前跟那位舉著牌子的先生說:“您好,您是李亞森先生吧。”


    “您好……是許昌政編輯?”李亞森先生急忙看向他身後的一大群人,“哪位是山嵐先生?”


    李先生是早先從北方調過來的,在滬市已經住了好幾年,雪蘭的情況特殊,所以報社特地找了這位先生來接他們,這位先生也自然是清楚山嵐先生□□的。


    雪蘭趕緊上前見禮:“您好,李先生。”


    “哦,您好,您好,山嵐先生,久仰大名。”李先生恍惚是看了雪蘭好一會兒,似乎意識到自己不妥,急忙說,“火車坐累了吧,趕緊跟我走,我送您和您的家眷去飯店歇息一下,一切我們明天再說。”


    在民國的時候,滬市是整個亞洲唯一的世界級金融中心,世界各大銀行都落戶滬市,是華夏實際上的經濟首都,更是名副其實的國家大都市,當然這些在後世也一樣。


    去年,民國政府在滬市租界以外的地方設立了滬市特別市,滬市才正式脫離了江蘇省的管轄,直屬行政院,並且緊鄰民國政府的首都南京。說起民國的上海,人們通常就兩個印象,一是繁華,二是混亂。


    但這是個很迷人的城市,迷人在它的繁華和混亂,這是種獨特的魅力,不是經曆過滄桑沉重的曆史,它顯現不出這種魅力。


    有時候你看這座城市的時候,會陡然生出一陣痛楚,就像愛上了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可惜這個女人經曆過太多,早就是情場上的老手了,她不但冷酷,還崇尚野心和爭奪,所以難以高攀。你想要忘記她,卻又被她迷得找不著北,簡直想她想的夜不能寐。


    雪蘭來自後世,見識過無數繁華,一百年前的這座大城市雖然繁榮,但也比不上後世的多數城市,但見識過它之後,仍然會為這個處在特殊時間和地點的城市著迷。


    提到滬市,就不得不提一個詞——租界。


    租界是什麽呢?說簡單點就是國中之國,華夏人不能幹涉租界的內部事務,外國人在租界內自己製定法律,派駐總督,更別提軍隊、警察開駐了,所以租界裏國人是二等公民,外國人倒是很囂張的。


    那種囂張到什麽程度呢?幾年前工部局公布外灘公園規則,其中第2條“狗與自行車不準入內”,第3條“華人不準入內”。隨後不久,外灘公園門口出現了一塊白底黑字的木牌子,上書英文“d”,即“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同時租界也是整個滬市最繁華的地區,比如早期的外灘就是一個對外貿易中心,這裏洋行林立,貿易繁榮,有東方‘華爾街’的美稱。


    當時的租界主要有英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英法是老牌帝國侵略者了,很早以前就對半分了外灘,公共租界則主要是英美共同的租界。除去這些地方和老城區,剩下的滬市是剛剛從江蘇分出來的,所以並沒有繁華到那裏去。


    雪蘭她們現在就來到了公共租界,穿越美租界的那條路上的一座飯店裏。


    一進房間,所有的人沒幹別的,就睡了個昏天黑地,一直睡到第二天。


    雪蘭畢竟是個小姑娘,精神足,睡一覺起來就活蹦亂跳了。李氏和丁氏她們卻都有點懨懨的,許大姑娘在火車上折騰病了,到現在還躺著呢。


    李先生找來了,問雪蘭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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