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的聲音和反應,與自己所猜測的,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燕華默默地想,自己是不是可以稍微要求奢侈一點,放開一點?也許事情沒有想的那麽可怕。以前少爺待他的態度殘暴粗魯,他也就心如死灰,可是現在少爺比之前有天壤之別,自己本以為枯如槁木的一顆心,又忍不住活泛起來。——這一刻,他忽然無比希望能夠看到王謝的表情,希望複明。“少爺。”“什麽事?”“針灸的強度,可以再加大一些麽?燕華想盡快好起來。”王謝大喜過望,這麽長時間以來,還是燕華第一次主動提出這種要求,可惜……“抱歉,燕華,我也想快一些,可這是最合適的方法,我不想你留下什麽後遺症,所以,再忍耐些時日,好不好?”“嗯。”燕華答應了一聲。“燕華,我很高興。你終於肯主動好好治療了。盡管放心,有我在,包你痊愈!”“少爺說話的口氣,聽起來很像街頭騙人的江湖郎中。”“呃……其實江湖郎中是要這麽說話的,你聽好了。咳咳,”王謝裝模作樣語氣一沉,“這位公子,你的病情十分嚴重,若不及時治療,恐怕一兩月之內,便危及性命啊。幸好今日遇上老夫我,我見公子慈眉善目,便想結個善緣,此藥名為‘八寶丹’,乃是宮中流傳下來的黃帝古方,用八味名貴藥材,輔以數十種輔藥,經老夫費時三年製成,現在不過還餘五顆之多,便分與公子兩粒,望公子笑納。哦不不不,公子與我一見如故,況且濟世救人,哪敢以此牟利?不過公子心誠,便隻出藥材的成本罷,一丸藥一兩紋銀。什麽?公子嫌貴?這個隻是成本而已。唉呀呀,公子別走,兩貫錢如何?唉,公子真是讓老夫為難,五十文,不能再低了,大家都是朋友嘛,好不好?那四十五文如何?哎,公子!別走啊——”王謝很是深情地喊出最後一句話,燕華已樂不可支,隻是頭上有針,不敢亂動,忍笑忍得辛苦:“少爺,燕華終於相信,您可以跑江湖賣藥了。”“嗯,小徒弟,你要跟師父學本事,這招壓箱底可不能不學啊。”“少爺和人比試,也是用這招壓箱底麽?”“壓箱底不止一招,我箱子多的是——到時候你想不想陪我去?”王謝試著問。“如果不耽誤少爺的話……好。”燕華稍微一停頓,便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太好了。”三天轉眼就過。王謝以一人之力挑戰整個興安醫館的事紛紛傳揚開來,有說他深藏不露一鳴驚人的,有說他玩弄噱頭借此揚名的,有說他求親遭拒氣急敗壞的,種種不一而足。王謝不管外頭說什麽,每天除了給燕華治傷,偶爾出門一趟給蘇文裔換藥外,就呆在“康安醫館”裏,研磨研磨藥材,侍弄侍弄花草。因著這一場比試,有人好奇,會到醫館轉轉,看見醫館大堂上擺了藥物,覺得新鮮,偶爾問上一兩句。王謝青袍素衣坐在一旁,微微笑著答了,也有人揀便宜的買一兩劑回家試試,不過是治療脘腹飽脹,消食化積,消腫止痛之類普通藥品。也有些人,不知謝少爺是真有本事還是信口雌黃,路過醫館順便伸出手來,讓王謝切切脈,玩笑著說,我們這些人過來捧場,謝少爺您看是不是免費奉送一份脈案啊。王謝並不推辭,慢條斯理地說,可以無償,不過我隨便說說,幾位這麽一聽就行,閣下最近是微感風寒,閣下是氣血充實,這位是體寒逆冷,那位又是沉緊裏痛等等。接著隨口分析,這個適合某某藥,那個適合某某調理雲雲,末了加上一句,幾位信不信兩可,但是其中一位巧了,回去不加件衣裳或者用什麽法子保個暖,夜裏準發熱。後半夜怕不好請大夫,我這裏有藥丸一枚,免費贈送。那幾人將信將疑,王謝指的那人生得膀大腰圓,身體健壯,經年也不生病,怎麽會被他一說就發熱?這幾位好事之徒就打算試上一試,慫恿那人跟平時一樣,不要理會。那人也是不信,暗怪王謝給自己添晦氣,憤憤走了。大家約定第二天清晨就到夥伴家一聚,看看夥伴夜裏究竟是不是發熱。結果自不必說。次日清早一叫門,是那人媳婦應門,愁眉苦臉道今日漢子不能和大夥兒一塊兒上工了,病著呢。幾人一驚,追問。媳婦便道漢子醜時身上滾滾燙,嚇得她魂兒都飛了,這半夜三更的,一個婦道人家上哪找大夫去?哭著想起兩口子在床上說小話時,自家漢子很不屑地說康安醫館謝少爺判定他今夜發熱,還給了他丸藥,現在都快睡覺了,也沒覺得怎麽樣。她就在漢子的衣裳腰帶裏頭找,那藥丸油紙包著,幾乎都壓扁了。這婦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隻能冒險,將藥丸拿溫水化開,全部給漢子灌進去。說來當真不敢相信,漢子喝完藥不過半個時辰,就出了汗,現在不燒了,正睡著呢,媳婦怕他反複,不許他今日上工。——謝少爺真是神醫啊。至此,眾人歎服,約著等夥伴好轉,親自去醫館道謝。其中一人忽然想到,今日不是謝少爺跟興安醫館比試的日子麽?大夥做完工可得去打聽打聽,要是沒比完,就一塊過去給謝少爺助威。這話一出口,立刻得了眾人擁護不提。此時王謝,正在將最後一塊榆木板固定在蘇文裔斷骨處,手法嫻熟地包紮起來。蘇文裔看他跟平時一樣不急不躁的,忍了半晌最後沒忍住:“謝少爺,今日不是約了興安醫館比試麽?”“是有這麽回事。”王謝毫不在意地笑笑,“一會就去。”“謝少爺有幾成勝算?”蘇家不似別處,上至蘇掌櫃下至跑腿小廝,都見識過這位的醫術,所以問的是“勝算”。王謝打好結,笑道:“你有私房銀子沒有?去盤口押罷,不會失望的。”“謝少爺也知道有人私下開盤賭勝?”“少掌櫃足不出戶都知道,我沒道理不知。”王謝笑容不改,“賭興安勝的是一賠二,賭我勝的是一賠五,這次賺銀子的機會甚好,自然不可錯過。”王謝回家接了燕華,燕華表情哪有半分擔憂?王謝想到日前自己提了一句外頭有人開盤猜勝負,調侃問燕華有沒有興趣押一把。燕華的反應相當有趣——離開廳,片刻後匆匆返回,一手拿著二百兩銀票,一手拿著些散碎銀錢,統統交到他手上。“少爺,您看看家裏還有什麽能當的,趕緊都當了罷,再找街坊四鄰借點,多湊些銀子去押。”“咦,燕華你也轉性了?不是最恨我賭錢麽?”“少爺會輸麽?”燕華反問,眉眼一霎時靈動之極,“明知必勝,不去押才是傻。”聽到燕華對自己這麽有信心,王謝欣然一笑,用力摟燕華一把:“謝謝!”巳時剛過,兩人不急不慢地步入“客滿堂”。興安醫館的一些大夫和弟子早已到了,個個看向王謝的目光都不善,嘲諷者有之,鄙視者有之,不屑者有之,緊張者有之,強自鎮定者更有之,就沒一個是心平氣和的。——氣度、氣度不夠啊,王謝暗歎,裴大夫就高深多了。酒樓一層已經清出了一大塊地方,場地周圍,已經七八張桌子被人占了,閑聊著吃點心喝茶水,竟是將雙方比試看作一場熱鬧。還有幾位,看穿著不顯,那談吐舉止倒是同行,料想可能是過來看看兩家斤兩,過來聽聽興安醫館有什麽秘方。空地中央,兩張桌子隔著一麵屏風,遙遙相對,桌上文房四寶齊備,其中僅箋紙便有厚厚的一摞。上首也有兩張桌,卻是並排擺放。王謝用眼一掃,心想還要人來評判?微微不悅。“重芳你來了,燕華也來了啊。”說話的是王四掌櫃,旁邊跟著洛大夫和小吳。王謝引著燕華轉身:“四伯到得早。”“好好應戰。”都到這個時候,再問東問西就是沒眼力了,王四掌櫃也深諳此理,隻擠了擠眼睛,悄聲道,“我可是把私房錢全押上了。”王謝笑笑:“四伯不會失望的。”心想王四掌櫃果真有魄力敢冒險,就憑著自己辨過一回藥,救過一個人,便敢與興安醫館對上——“康安醫館”與“康安堂”字號相同,一看就知兩者關係,自己若是勝了還好,若輸了,王四掌櫃血本無歸,興安醫館給人看完病開方子時,再有事沒事暗示“康安堂”的藥不合適,他的生意必然大受影響。在這種情況下王四掌櫃選擇主動搭話,沒有貼著興安醫館,便是表明態度。卻不知,王四掌櫃心裏也是有些後悔的,隻不過見王謝氣定神閑,自己也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賭上一賭了。洛大夫在旁,躍躍欲試道:“師父,一會徒弟陪師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