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王謝坐到燕華身邊,問:“一會就歇了罷?”燕華眉宇間是擔憂的神色:“少爺,原來您忙了一天,可是乏了?燕華給您揉揉肩膀捶捶腿可好?”王謝對他講述時,不過輕描淡寫,他剛剛才從小廝口中得知王謝的事跡,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王謝想了想,又怕燕華對自己忽然搖身一變,成為杏林聖手的事生出什麽疑心,便解釋道:“別聽別人說得天花亂墜,你也知道家裏的書雜七雜八,偶爾看到的方子拿來用而已,湊巧趕上了。別的病症,我還不一定敢湊過去。”燕華連連點頭:“少爺能救人性命,就是好事。”竟然半點都不懷疑。王謝拉過他的手,低聲訴苦:“好燕華,給我揉揉手指罷,我指頭疼,疼得都抽筋。”“好,需要藥酒麽?”“不,就這麽揉吧。”“嗯。”扭曲的指頭覆上正常十指,燈下,畸形顯得不那麽突兀。他指甲粉潤潤的,仿佛三月桃花瓣,隻可惜甲縫裏有一點泥汙。指尖指肚上都帶著繭子,手心手背處處蜿蜒著傷疤。王謝望著兩人握在一處的手,燕華姿勢不對,但是很用力,也很細致,從力道裏透著關懷的心意。王謝抬頭,燕華晚間也陪著喝了些酒,酒力行過,清俊的麵容上染著兩團緋紅,雙目合攏,羽睫又黑又翹。這個人呢,就這麽默默陪著他,真的關心,真的關注,真的全心全意。這一刻王謝有些把握不住,自己隱約覺得,雖一直宣告燕華是家人,可似乎,沒那麽簡單……房門敲響,小廝送了溫熱過的罐子來,王謝回神,看燕華將罐中湯水飲盡,飽滿的唇瓣微泛油光,鮮豔欲滴,忙遞上手帕。燕華拭拭唇角:“少爺?手指可還要再按按麽?”“……好。”一會熱水也送到,王謝要燕華先行清潔,燕華聽話地去了,出來以後稍微有些疑惑:“少爺,這裏隻有一張床。”王謝看他紅撲撲的臉蛋,笑道:“你睡裏麵,躺好,我換藥。”“嗯。”燕華毫不遲疑照做。“燕華啊,我怎麽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呢,要是我在床上撒一堆針,你也躺……”王謝逗他。燕華回頭一笑:“少爺說話做事總是有道理的。”“你這性子,以後被人騙走了怎麽辦啊。”“不會的,燕華有少爺。”王謝莞爾:“我也隻要燕華。”不久,兩人並肩睡去。小廝喚醒王謝的時候,剛過了子正。王謝急匆匆穿衣出門,見燕華睡眼朦朧醒了要起,忙按住他道:“少掌櫃病情有變,我去看看。”想了想,又道:“不必等我,你盡管休息,我不回來睡。”——他敢肯定,要是不說後麵那句話,燕華會等他一夜。燕華答應著重新躺下,王謝已經抄起金針銀器衝出了房門。“明明不應該此時出事啊……”王謝對自己的醫術相當自信,但是對天命之說確實沒有任何信心,如果這次失敗,燕華……一邊走一邊吩咐小廝:“爐子上溫的藥拿來。”蘇文裔果然“醒”過來,但絕對不是“清醒”,兩隻眼珠上下亂翻,嘴裏荷荷有聲,身上滾燙。屋裏燈火通明,江海急得團團亂轉,看見王謝,幾乎撲了上去:“謝少爺!”“別急。”王謝聲音冷冷的,“你要害怕就出去,不怕就留在這裏,按著他手腳。”說罷,亮出自己金針,往燭火上一烤,一口酒噴上去,十指眼花繚亂掠過,蘇文裔頭麵直到胸口便是密密麻麻的針。江海看得頭皮發麻,忽見其中三根,在針尾顫顫巍巍冒出一點黑色血珠,趕緊指著,叫:“謝少爺,這裏有血……”話到末了自動閉嘴,王謝那刀鋒一般的眼神掃過,他招架不住。“那是淤血。”王謝硬梆梆道,手下不停,刺、撚、提、按,也不見他動那三根針,三針尾端的血珠越來越大,蜿蜒流下。蘇掌櫃一幹人等也接信而至,今夜大家都提心吊膽不敢睡熟,聞訊都趕了過來,王謝頭也不回往後一指:“你們別進屋,礙事!藥還沒拿來嗎?”“在這裏。”小廝趕忙呈上。王謝伸手一擰便卸了蘇文裔下巴,再拿手一卡直接將藥灌下去,嘴裏報出幾個藥名:“這些放一起煮,連同白布。”再報出幾個藥名:“大火猛煎,三碗水煎成半碗,速速拿來。”江海不敢怠慢,暗道進入狀態的謝少爺真是威風凜凜手腳麻利,連忙回身重複了一遍傳話,自己覺得蘇文裔掙紮似乎又猛了,趕緊說給王謝。“你就用這個力道按,按不住說一聲,然後鬆手。”王謝捏著蘇文裔的脖頸,陰沉著臉。“我……我……按不住了——”江海叫著鬆開手,蘇文裔重傷在身,竟然一個挺身坐直了身體,張口嘔出紫黑的大塊血汙,又軟綿綿倒了下去。王謝飛速收針,再次過一遍火,噴一遍烈酒,對江海道:“接著按住他。”說罷插上了針。片刻後蘇文裔再次掙脫,嘔出血塊,顏色紫紅。王謝如此炮製,第三次看見鮮紅色,知道吐盡了淤血,才叫將大火煎製的湯藥端來,抹抹嘴唇,指尖一晃,一枚小小藥丸滑進自己口中,跟著含了湯藥,依然用嘴喂給蘇文裔。又叫將熬煮的白布拿來,利落地剪開包紮,給蘇文裔重新換過。——他白天兩次用嘴度氣喂藥,秘密也都在自己口中的藥丸上,此丸名為“鬼見愁”,顧名思義,和黑白無常搶人的,專用在凶險之症,護心安神保命。借著給燕華熬製藥膳,以及洛大夫初次登門送的謝禮,兩下挑揀了藥材,王謝暗中煉製出一些小藥丸,預備救急。這東西拿到外頭絕對有價無市,但王謝深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理,自己毫無根基,絕不敢拿出來顯擺。第16章 蘇醒因藥料稀少,這是最後一丸“鬼見愁”,此藥不可多用,三丸已是極限,要再不建功,自己怕真是失敗了。王謝心裏驚濤駭浪,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將替換下的布料團了團擱置一旁,把被子重給蘇文裔蓋上,道:“現在,你我用酒浸濕白布,給他擦足底。”而後又報出一串藥名,叫人按常法煎了,始終溫在火上,隨要隨取。江海連連點頭,換繃帶時他看見傷口處糊著大團汙物,血肉模糊腥氣撲鼻,也不敢問,手都是顫抖的。直到一床被子隔開視線,才緩過少許。接了白布,一人一足,江海仿照王謝的手法,按揉起來。足足半個時辰,江海手臂都是軟的,看看王謝,也是滿頭大汗,然而雙目仍精光閃閃。江海暗道慚愧,自己比謝少爺還年長幾歲,氣力明明更足,謝少爺都不停手,自己怎麽就想著累呢,況且現在,是在救文裔的命啊,謝少爺不過是非親非故的外人,尚如此用心,自己哪能拖人後腿。想到這裏,又加了把勁。王謝自是不知他的心思,滿腦子想到的,就是這人不能死,隻要活了就證明燕華也不會死,所以就算使盡渾身解數,也得保住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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