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葉子下麵附著張紙,寫著“資本”兩個大字,字體端方,力透紙背。王謝以自己多年經驗保證,他一點都看不出寧芝夏的意思,一轉念,對方的態度跟昨晚一樣,並無變化,難道他隻是想提醒自己在書房放了錢而已?這金葉子,是借給自己的?白送自己的?是發現自己扯謊所以想斷交?還是覺得行醫有利可圖想合夥?王謝心裏盤算,不管怎麽說,這片金葉子可是救了自己的急,又承了寧芝夏一個大情,日後再報,眼下還是先顧著燕華罷。自己肚子也餓得很,先把粥熱熱喝了,然後……再出去一趟,回來給燕華做藥膳。王謝並不曉得,他最初的猜測,其實完全正確。寧芝夏因為心存懷疑,還真就在他書房翻書來著。書籍不多,他又一目十行,最後的確沒找到王謝所說的“軼事”。但是,這反而證明了他的猜想——王謝身上,附著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存在的靈物。不然的話,怎麽解釋一個紈絝,幾日之內突然對醫道不僅產生興趣,而且可以稱得上精通?不僅僅說出新鮮桃枝入藥這種偏方,連個藥膳都有二十多種變化,不是精通是什麽?還有昏迷著胡言亂語中那“寧將軍”的稱呼,自己確有投軍打算,隻是虎峰功夫火候不足,暫時耽擱了而已。聽聞靈物都是找有福之人附身,並不會帶來災禍,反而還有預知吉凶、趨利避害之能。寧芝夏想,起初自己也打算交王謝這個朋友,現在無意得知此事,算不算陰差陽錯不知道,至少證明自己眼光不差。又想著王謝或者他身上的靈物,心心念念要行醫。治病救人是積福的事,可家裏情況……咳咳,稍微困窘了點,就又順便的雪中送炭了一下。——這種誤會也還不錯。燕華心裏清楚,家裏存糧不多,無非是米麵之類,以及一些豆子,還有點鹹肉醬菜——平日王謝很少在家開夥,大多是去酒樓或叫菜回來——既然少爺要下廚,即使做得不好吃他也喜歡,況且這香味兒……王謝臉上帶著笑意,看著燕華一邊吹氣,一邊喝著藥粥,道:“一會兒我教你幾個吐納動作,養氣的,你先練習著,不必著急,動作記熟就好,覺得累了就歇,以半個時辰為限。”“好。”飯後稍微歇了歇,王謝便教燕華打坐吐納,這動作很是簡單,說白了無非五心朝天,集中精神,以腹部力量帶動呼吸,再注意節奏而已。燕華學的很快,他雖然看不見,但也沒費什麽勁,由王謝給他擺好姿勢,加以引導即可。王謝讓他自行練習,自己先去了臥房,又到書房呆了片刻,將金葉子掰了一半,拿上些散碎銀錢,剛要出門,又湊到燕華身邊,給他留下了一半的銀兩,打個招呼說放在床頭了。這才出門。第一站便去了玉器鋪子。不多時出來,折進首飾鋪。進去一看,巧了,有個認識的人。此人身形頎長,一身水藍色綢衫,相貌端正,濃眉星目,二十幾歲的年紀,眉眼已經甚為沉穩了,此時他跟櫃台先生低聲吩咐過什麽,正直起身來。王謝當下拱手為禮:“原來是少掌櫃。”那人看見是王謝,連忙回禮,說話客氣疏離,還微微有些詫異。他名喚蘇文裔,是首飾鋪掌櫃的侄子,曾經跟王謝稱兄論弟,勾肩搭背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確實不假,蘇文裔蘇大少當年也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二貨,每日裏不是在外麵閑逛,就是在鋪裏指手劃腳,鋪子裏的人礙著東家的麵不好說他,更不好使喚他。直到一年前某天眠花宿柳的時候,聽見兩個表子議論他們這些大爺表麵光鮮內裏草包,表子還知道怎麽為生計打算、為以後謀劃,這幫大爺就是投了個好胎,什麽本事都沒有,讓人瞧不起。蘇大少聽得自己被做皮肉生意的人鄙視,自是不忿,找自家叔叔要了錢,出門做生意,真個是羊入虎口魚下油鍋,饒是小心再小心,回家來才發現被人哄了個底兒掉。打那以後,蘇大少鬥雞走馬也不玩了,秦樓楚館也不去了,美食華服也不挑了,先是在鋪子庫房裏轉了十天,又在首飾師傅做活時,一旁看了十天,然後坐在鋪子一角,抱著個茶碗,兩隻眼不住打量來往客人——也不用人招呼他,他也不理別人——就這麽又坐了一個月,找他叔叔,提出:鋪子裏管事的東方叔叔最近不是要出門采買嗎,我要跟著他。掌櫃這一個多月也覺得侄子轉性了,想想是好事也同意了。出發前不放心,拜托管事的多多關照,無非是吃好喝好別得罪人別惹禍。這位東方管事一擺手說,蘇大少已經找過我了,拜托我的事可跟您關照的不一樣,具體的等回來再跟您細說,不過我覺得吧,這一趟走下來蘇大少要是受得住,那我可得恭喜您得了個好的少掌櫃苗子,您得請客。一個月以後回來,管事和掌櫃在夜裏深談了一番,又過了半年,掌櫃的請了全鋪子的人在酒樓擺宴,大夥兒對蘇大少的稱呼改成少掌櫃,皆大歡喜。少掌櫃有時候談生意還是要去喝花酒,但那就是自己掙的銀子了。另外,他還給過兩個不怎麽紅的表子十兩銀子,大家不明白為什麽,不過那是他能掙能花,也沒人說不是。蘇文裔蘇大少自打不吃喝玩樂了,就跟外頭朋友自然而然斷了關係,有時遇上不過點頭而已,王謝王大少就是其中之一。聽聞王大少也轉性了,上下一打量,似乎還可信——畢竟蘇文裔自己也是浪子回頭,看看王謝臉上青紫痕跡以及這身淺青的樸素袍子,心下倒是信了幾分。“不知謝少爺來此,有何貴幹?”王謝又將自己改過自新的話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末尾才道:“我打算行醫,是以此次過來,想請師傅們打兩套金針以及精細器具,圖樣在這裏。”從袖中取出幾張紙,展開了。第9章 金針與惑術蘇文裔一看,畫的精細,注的也詳細,金針樣式、大小、份量、金銅比例,連針尖是粗是細是圓的是扁的還是三棱錐的等等一應俱全。蘇文裔不懂針灸,但也看得出這一套二十四枚精巧別致的金針各有各用,另外一套銀質器具,剪刀刀子鑷子以及一些形狀的物件等等,最大的連柄不過長一拃左右,便道:“我去問問師傅,謝少爺稍等。”又招呼小夥計上茶。王謝等了一會,蘇文裔領了位老師傅過來,道:“張師傅可以做,但是想當麵請教詳細些。”王謝道:“這個自然,我也想跟師傅分說分說。”當下指著圖紙,又要了文房四寶,和老師傅你一言我一語,連說帶寫。蘇文裔也在一旁聽,感覺這位王大少,嗯,確實轉性了,說話那叫一個心平氣和,舉止那叫一個不急不躁,而且不經意冒出來幾個詞,頗有些大夫的口氣——嗯?怎麽真給號上脈了?就聽王謝說:“……春日肝火難免旺盛了些,口舌生瘡不是什麽大毛病,是藥三分毒,有個偏方,每晚飯後,用小半盅醋,溫水衝淡飲下,醋能平肝散瘀,還不傷身。不過,老師傅,您的眼睛可是有些不妙,是不是時有流淚,日下見黑影?既如此,我給您開個方子,每日早晚煎水洗洗眼睛,再有,每日一錢草決明,代替茶葉,隨時解渴。” 說著,寫了藥方。張師傅謝道:“多謝先生了。還不知先生怎麽稱呼?我一看這樣精細的金針,就知大夫的傳承不一般,普通金針可沒有那麽多講究。”王謝也謝道:“那麽勞煩您了,我免貴姓王。老師傅能打造中空的金針,也是技藝非凡。我原還打算,實在不行,用銀針代替一二,這下放心了。”“好說好說,原來是王先生,這診金不知多少?”“老師傅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能將金針造好,我就非常感謝了。”“那我這就帶著圖紙進去,思量打造之法。”“老師傅請自便。”張師傅起身,這才想起倆人從金針說到經脈又說到時症,自己一提最近有些上火,王大夫就給號脈,到是把蘇文裔晾在旁邊了,不禁有些尷尬:“少掌櫃,這……”蘇文裔不以為意:“張師傅去忙吧。”隨即再對王謝說話,言語中客氣仍在,但不那麽疏離了:“恭喜恭喜,謝少爺果真醫術了得。”王謝也知他說的是客套:“哪裏哪裏,日後還望大家給幾分薄麵——這些造價多少,少掌櫃算一算罷。”蘇文裔自是不能耽誤了生意:“這料是從我鋪子裏出,還是謝少爺自備?”一邊說,一邊拿起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