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番茄和金色的蝦油看著十分誘人,冒著騰騰熱氣。午飯的菜色幹淨而均衡,一碗番茄海鮮湯,雜糧飯,耗油肉燥燙生菜,還有一個白煮蛋。杏花君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盡管是單身老爺們,但是能把碩大的住處一個人打理得精緻舒適。醫生多多少少都有點潔癖,這裏也不像其他單身男子住所一樣到處都是垃圾或者煙味。


    默蒼離的住處也很幹淨,但是他不常回去,與其說是幹淨,還不如說是冷清。他的家裏沒有什麽娛樂設備,電視機很早就壞了,但也沒有修——他不看電視也不打電視遊戲,新聞可以直接從電腦上看。每周日會有專業清潔公司的鍾點工過來打掃,因為他不會做家務。


    吃飯的話,宴會時會吃得很好,但是他其實無所謂這些。一個人無論在家還是在研究所,因為太忙,能吃齊三餐的日子很少。食物的色香味對默蒼離而說,就好像和32位的電腦談64位的事情。


    他已經不知多久沒在桌上看到一桌熱氣騰騰的精細飯菜了。


    但是隻能看看而已——默蒼離感覺不到它的味道和香氣,盡管人類的本能告訴他,應該很好吃才對……


    “默蒼離。”


    “……”


    “餵?默阿蒼離?”


    “嗯?”他回過了神。


    杏花君把米飯泡進海鮮湯,“你家裏沒人做飯啊?那你平時吃什麽?”


    “你怎麽知道?”


    “總之剛才好像聽見了你亂七八糟的聲音啊——你真的是無欲主義啊,連吃飯都不追求的……”他舀起一勺海鮮泡飯,滿意地嚐了一口,“不管怎麽樣,你現在也是從某種意義上在享受生活啊。”


    7


    物業那邊很快就來了人,替他清理門口的一片狼藉。杏花君泡了杯紅茶,在電腦上看了一眼這個月的預約,順便刷刷美食博客。或許還是不死心,杏花君給溫皇去了一封電子郵件,說明了自己的情況。


    當然他不會把默蒼離的身份說出來,隻是說“搶救過的病人在昏迷後意識進入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兩人可以互相聽見聲音,這樣的情況到底算什麽”。


    十分鍾後,溫皇回信,郵件裏是一個網址,點開一看,是某女大學生夜總會的首頁。附語:減壓放鬆一下吧。


    杏花君寒著臉把老同學拉黑了十分鍾。


    “這就是你們平時的減壓活動嗎?”默蒼離冷冷地問,好像神明在俯視還未進化到雙腿直立行走的猴子。


    “不、不……我……我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


    “……太可悲了。”默教授下了結論。


    “手都沒有拉過就直接和人進行了精神的接觸!還是個男人!”杏花君不禁用額頭撞著鍵盤,“我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


    兩個人心裏其實都挺糾結的,當然糾結的不是一件事情。等他冷靜下來,默蒼離問他,“有空說這個還不如再幫我一個忙——你有舊的手機和號碼嗎?”


    “為什麽又要我幫你啊?我一點都不想被卷進什麽軍方機密,然後因為保密被滅口,染頭髮逃亡,整容出國,被國際刑警追捕……”


    “——我可以幫你解決醫鬧的那個女人。”


    “啊?”


    在聽見這句話的一剎那,杏花君嚇了一跳——解決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個人家裏還藏了槍,準備遠程幹掉……不,不可以啊?殺人是犯法的……


    你的腦袋裏都裝著些什麽?!如果可以翻白眼,默蒼離早就翻得視網膜脫離了,“讓我和她見一麵,用你的嘴談判。十萬以下的安撫費……”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錢能解決的都是小問題啊。”他長長嘆了口氣,癱在寬大的沙發上。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他想……


    結果腦子裏的房客根本不給他追憶往昔的機會:不就是手術出意外小孩子死在手術台上家屬糾纏不休嗎。她開價多少?


    “都和你說了沒那麽簡單啊!你就不能聽人把話說完嗎?”杏花君抱住頭在沙發上左右滾了兩圈,已經搞不清自己的痛苦究竟來自於默蒼離還是醫鬧家屬,或是兩者兼有。“小孩子家裏也是富裕人家,做酒店餐飲服務業的,根本不要錢。”


    大概兩年前,杏花君的團隊接了一台手術,是一個骨癌晚期兼綜衰的幼童。當時已經說好,人救過來的機率極小,而且治療期間肯定是非常痛苦的。孩子的父親同意了,並且做主簽字,母親卻意見很大,不希望再給孩子增加什麽痛苦。


    這孩子的情況,基本是沒有任何一家醫院願意收治手術的,這和手術的價格無關,而是因為手術已經沒有意義了。


    結果也沒有發生奇蹟。病人死在了手術台上,孩子的父母因此離婚,杏花君的噩夢也就此開始。


    手術前全部簽字,說明風險和副作用;但是孩子的母親以“她並沒有簽字”為由糾纏不休,要求杏花君召開辭職會,並且當眾道歉,從此退出醫學行業。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答應的事情。他也試圖與這位母親談論過安撫費,除了被甩了一耳光之外,沒有其他的結果。


    因為杏花君拒絕了她的要求,母親就變本加厲,先是要求幾個媒體發通稿,但是沒有引起什麽反響,畢竟孩子的病情太重,救過來是奇蹟,救不過來是正常。再然後,杏花君出門後,就會看到自己家門口被人貼滿了各種不得好死的詛咒紙條。


    “那麽,她的目的就是要你不當醫生?”


    “對。而且要當眾道歉。想得美!”


    “你不想道歉,也不想轉行。那麽為什麽不報警?她做的事情,光是劃車和騷擾就可以被拘留了吧?”


    “這種事情……她也沒真的傷到我啊?再忍忍,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傷你也就是遲早的事。”默教授的想法很陰暗,“母親的恨意是很難消弭的。”


    杏花按了電動沙發的側鍵,讓靠背緩緩放平,然後躺在上麵揉著太陽穴。之所以不報警,一是沒有證據,二是他的確覺得那母親很可憐。


    “愚蠢的移情。”默蒼離冷笑,“你就是看到馬路上有隻貓給車壓死都能難過的那種移情份子。”


    “你看到貓被壓死你不難過嗎!冷血!”他抓過一本男性雜誌打開,試圖用比基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種移情造成的痛苦毫無意義,你也就是在內疚,想自我折磨來減輕這種內疚。我對這個氣息太熟悉了,有個學生——那天病房裏的俏如來,無可救藥,每次他這樣的時候,我就想把他從樓上扔到樓下的量子……”


    “停。我求你了,停。”他差點把一頁f罩杯給生生撕下來,“我根本沒內疚。反正盡力了,手術台上死人有什麽好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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