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可是明白這位姐姐向來的作風,雖然不知道她如今為何竟隱居在這深山茅屋中,可這並不影響白玉堂對她的判斷,當下連連應聲,不敢有半點違拗。


    青衣女這才回頭去料理展昭的傷,兩人各忙各的,一時無話,隻有屋外的雨依然在下,屋內油燈靜靜燃燒。


    待到白玉堂將自己的小腿包紮完畢,展昭那也擦好了藥酒纏上了繃帶。青衣女回頭看了他一眼,便道:“過來給他把衣服換了,放平了躺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再去燒些熱水,你動作麻利些,弄好了自己也把濕衣服給換下來。”


    白玉堂連忙應了,待她一走,就快手快腳地替展昭換上幹衣蓋好被子,看著展昭蒼白的臉色,神思恍然,不由得看直了眼,想起過往種種,油然生出一種柳暗花明的心境來,目光柔和,情不自禁地低喃出聲:“說好了要陪我回陷空島的,可得快點好起來啊……”


    廚房那邊傳來柴火的聲響,白玉堂匆匆回神,連忙自己也擦拭身體換了衣服。幹淨清爽的衣服一上身,他不禁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直到此時此刻,心裏那根一直緊繃的弦才總算是鬆了下來。


    “好好的又嘆什麽氣?幾年不見,你倒是多愁善感起來了。”身後傳來青衣女的聲音,白玉堂放鬆了心情,伸了個懶腰,卻被後背的鈍痛刺激得一陣呲牙咧嘴,“哎喲……”


    “活該,讓你亂動,坐好了,”一隻手壓在了他的肩上,對方語帶戲謔,“脫衣服。”


    白玉堂:“……哦。”


    乖乖脫了上衣坐在凳子上,感受到後背被藥酒澆得一陣辛辣,白玉堂疼得臉都皺在一起,卻又不想顯露出來,目光四下打轉,將早已存在一直沒空閑開口的疑問說了出來,“雪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啊?這麽多年沒消息,突然就歸隱了?”


    身後按揉的動作如常,青衣女淡淡反問:“怎麽,江湖走膩了,歇歇不是很正常?”


    “別人也就罷了,可你是誰啊,堂堂雪仙子!怎麽能、怎麽能就在這種地方過這種日子……”


    ——風雪雙劍,雪仙子!


    若是換了個人在此處聽得此言,定然會連下巴都跌到地上去。放眼江湖,何人不知雪仙子的大名?雪仙子芳名顏雪,當年甫一出道,就憑藉一手絕佳劍法享譽江湖,從此驚風劍林風與破雪劍顏雪雙劍並稱,顏雪更以其姿容絕世,被奉為江湖第一美人,至今無人取代,早已成為傳奇。


    隻是傳奇終有落幕之日,驚風劍至今已活躍在江湖之中,破雪劍卻已消失數年,有人說她嫁作人婦正安享天倫,有人說她被人追殺已香消玉殞,傳言無數,真人卻是鴻飛渺渺,蹤跡難覓。誰會知道,她竟然孤身隱居在這杭州城外的山林之中?荊釵布裙,棲居茅屋,都說世事無常,可這雲泥之別,著實也太無常了些。


    “那你覺得我該過什麽日子?”顏雪神色平靜,雖已非二八之齡,可容顏未改,艷色依舊,顧盼間仍是第一美人的絕世風姿,將眼在他身上一打量,淡淡道:“如你一般混跡江湖,然後被人追殺麽?”


    “餵……這是意外啊……”白玉堂被她輕輕一句給堵了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皺了皺鼻子,嘟囔道:“你應該和那林風一般,縱橫江湖鋤強扶弱啊,這樣快意恩仇才適合你!”


    “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我沒有過嗎?”顏雪神色不變,輕輕一笑,眉宇間帶著幾分灑脫與清傲,“既然有過,就沒什麽遺憾,舍了便舍了吧,換種人生也一樣。”


    “說得也對,”白玉堂忍不住嘆了一聲,“如此灑脫,姐姐果然還是江湖本色。”


    “本色也好,假相也罷,都是過去的事了。”顏雪最後在他肩胛上一拍,示意上藥結束,一麵拿過帕子擦手,一麵問道:“說說你吧,這是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你在杭州,沒聽說靈隱寺的事兒?”白玉堂拿過衣裳一件件穿好,“這山上的小靈寺有問題,我們去查,結果被他們搶先動手了。”


    “荒山建寺,本就是怪事,卻還有知州偶爾來訪,裏麵的門道可大著呢。”顏雪擦了手,在旁邊坐下,倒了杯熱茶放到他麵前,“不過你的意思,是他們殺了靈隱的住持?”


    白玉堂被她話中信息驚了一下,“小靈寺還和官府有關係?這我們並不知道,隻是循著柳青那邊的線索追來的。”


    “柳青……”顏雪思忖片刻,道:“我與他並無交情,說不出什麽,隻是這小靈寺與我也算鄰居,看著雖然怪異,可這些年也沒見著什麽確實事跡,怎麽會突然捲入靈隱寺那的事?”


    “誰知道呢?”白玉堂皺眉,將此事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和她說了,末了問道:“你在杭州待得久,可有什麽思路麽?”


    “我既是隱居,又哪來的閑心去理會那些風雲變幻的事?”顏雪搖了搖頭,想了想,道:“我隻能告訴你,這小靈寺的修建和這一任知州上任是同時的,我又曾見過他來,說不定就是他的場子。有這麽大的手筆,這官兒恐怕也不幹淨。杭州可是魚米之鄉,掌管著北上漕運,富庶得很,你既然說柳青是個俠客,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事才要被滅口的?”


    “不會,就算柳青是因為這個,又和靈隱寺有什麽幹係?而且縱然這官當得不幹淨,可諒他個小小知州,哪有本事攪得江湖鼎沸?依我看,這突破的口子,到底還得在那個何為身上。”白玉堂指尖輕叩桌麵,想了想,又道:“不過這貪官汙吏的事兒,一併辦了也未嚐不可。”


    顏雪看著他,數年不見,當初那個玉雪玲瓏的小少年已經長成,雖然經歷了一夜風雨,可看他模樣,卻沒有絲毫疲憊頹廢,反而意氣風發冷靜自若,縱然身處簡陋茅屋,也有著指點江山的大將之風,看得她心中讚賞,不由得微微一笑,問道:“這便不關我事了,說起來,你這官兒當得可還好?”


    “好什麽好,整天跑來跑去,哪有過去自在?”白玉堂滿臉嫌棄,眼神卻不由得往床上的展昭瞟去。


    顏雪並未錯過這一幕,微一挑眉,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兩轉,若有所思,“當初江湖傳言,你就是為了他跑上東京去的吧?”


    “什麽叫為了他啊!”白玉堂險些被自己一口氣嗆著,連忙強調道:“是為了名譽,為了我們五鼠的尊嚴!”


    “然後就把自己賠進官府了。”


    “……”


    “好了,不鬧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休息,水應該開了,抓緊洗洗睡。另外,沒有多餘的房間,你就湊合跟這兒歇著吧。”顏雪微微一笑,眉間帶了幾分戲謔,說罷起身,往外間走去。


    “誒等等,”白玉堂急忙站起來,“我們睡這兒,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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